白清让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那段前尘往事:“池漾的母亲云听是秦楚河的第一任妻子,朱涵在云听与秦楚河离婚后,嫁入秦家,坊间传闻,两个人之间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恩爱,朱涵在这段恋爱关系中并不占上风。再加上——”
白清让目光深邃,“如今朱氏企业早已大不如前,秦氏的伟达集团也由秦楚河正式接手,持股比例最高。总之一句话,现如今,秦楚河做任何决定,都有极大的自主权。我认为,正是这份自主权,刺激到了朱涵,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毕竟,两位应该也都知道,秦楚河最近这段时间有在刻意创造与池漾和云锦书见面的机会,朱涵应该是早有察觉,秦楚河本来就对他们抱有歉意,她担心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走,所以才出此下策。”
“在舆论发酵的至高点,又把新闻迅速删除,”徐滨松分析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激起观众探究欲的同时,也让观众误以为,删除新闻这个行为是当事人做的,这样更进一步证明了当事人心虚的事实。”
这年头,杀死一个人,不需要一把刀,一场舆论就可以。
这是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方法。
白清让点头表示认同:“你分析得没错,这确实是朱涵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至于秦骞,他不惜远渡重洋选择詹姆斯作为手中的棋子,制造伪证,来搞垮云锦书,是因为——”
身为律师,唇枪舌战是基本功,黑白话都是信手拈来。
可现在,话至嘴边,身经百战的白清让依然会为这个原因的荒诞程度,沉默片刻。
他喉头微动,说:“因为秦骞找不到别的棋子了。”
云锦书这张人生棋盘太磊落了,落子不悔,坦荡如砥。
任谁都纠不出一点错。
他的人生里,唯一能够称得上“劣迹”的东西,或许就是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善意,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朱涵抓住这个唯一的“劣迹”,想要大做文章。
她认为,只要把云锦书的名声搞坏,秦楚河自然会对他避而远之,云锦书也别再想迈入秦家的大门。所以,她先是编造新闻发动舆论,再是将其告上法庭,推波助澜。
“刚刚我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分析,推论出詹姆斯手中有新证据,或者是有苦衷,才会任秦骞摆布。你们的分析没错,詹姆斯确实有苦衷,妻女离世后,他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靠酗酒和赌博度日,负债累累,秦骞以替他还清债务为诱饵,说服他回国再次对云锦书提起诉讼。”
“至于新证据,也有,”白清让继续道,“如我刚才所说,就是那份伪造的赠予书,且经过公证。这就为过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动机,提供了有力解释。”
话已至此,真相终于大白。
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是朱涵,执行者是秦骞,棋子是詹姆斯。
针对者,是云锦书。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白清让从天而降,将案件的底层逻辑、相关者的思维模式、事件发展的前因与后果,抽丝剥茧般,分析得透彻有序。
而这所有的一切,从二十年前的前尘往事,到二十年后舆论与法理的双重拷问;从国内态势的知己知彼,到国外情况的了如指掌。
这所有信息的整合与梳理,白清让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其效率和专业程度,令人咋舌。
可想而知,他一定动用了难以想象的权威和人脉,才能将这起案件的细枝末节一网打尽。
顾锦泽和徐滨松瞬间理解,当年的白清让,为何能在业界封神。
“我们都是律师,不对朱涵的价值观做是非评判,也不对她的感情生活做是非评判,”说完这句话,白清让目光突然一暗,“但是,既然她选择通过如此下作的手段,妄图利用舆论的压力来搞垮云锦书——”
“她太轻敌了,”顾锦泽插了一句,“云锦书,他才不是一个会被流言蜚语打败的文弱书生。”
与池漾认识十年,他早就知道云锦书的存在,也常听她提起。
“他是个内心世界很强大的人。”顾锦泽说。
能够为自己从小就立下的航天梦,付出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十六岁就被美国常青藤名校以全额奖学金录取,远赴大洋彼岸求学深造。
大学毕业那年,因寄宿家庭女主人黛西的身亡,云锦书被黛西的丈夫詹姆斯告上法庭。
顾锦泽和池漾飞到美国,替他辩护。
这起案件,不论是于情还是于法,云锦书都不该被冠以罪名。
但令顾锦泽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宠辱不惊的风度,也不是他揽下责任的同理心。
而是在入庭前,他对池漾说过的一句话:“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
那是顾锦泽第一次见云锦书。
这个才二十岁的少年,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提出的请求,竟然是为了这个把他告上法庭的人。
顾锦泽全程参与了前期准备工作,自然知道云锦书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爱达的意外离世,将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一夕摧毁。
黛西换上抑郁症,至于詹姆斯,虽说仍然在尽力支撑着这个家,但他自己知道,也只是撑着而已,那样的生活,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
对爱女的思念,几度将他摧毁,更遑论,像以前一样关照妻子黛西。
他不是不想,而是力不从心。
一年前,黛西又出了车祸,瘫痪在床。
接连的噩耗令詹姆斯分.身乏术,沉重的现实压得他喘不过气。
抽烟、酗酒、发了疯的工作,他用尽一切方法来让自己逃避现实,也因此,他对黛西的陪伴越来越少。
那一年,时常陪伴在黛西身边的人,是云锦书。
在他们家寄宿时,云锦书受过他们的照顾,所以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顾锦泽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云锦书,黛西可能早就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是云锦书的陪伴,支撑着她活了这么久。
可是现在,他一腔善意,却沦为把柄,等待接受拷问;他背负着尚未洗脱的莫须有的罪名,说出的话却是:“姐,不,池律师,如果让詹姆斯接过这个罪,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黛西的死亡,这样会逼他走上极端。”
池漾看着他,没说话。
之后的庭审环节,看到检察官拿出那个AR眼镜,作为判定云锦书有罪的证据时,池漾眼皮猛地一跳,耳边嗡声四起。
她无数次想拍桌而起。
她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善意,要被这样践踏,甚至被蒙上罪名。
理性与感性强烈撕扯,她凭着强大的毅力,才坚持到庭审结束。
宣判云锦书无罪的那一刻,她紧闭双眸,与此同时,双耳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心理原因引起的应激性耳鸣。
云锦书就是看到这一幕,才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留美深造的机会,选择回到国内,进行AR技术的研发,侧重于研究制造能够匹配人体器官的虚拟感触器。
顾锦泽对云锦书这么评价:他的肩上,担得起家国信仰,也担得起儿女情长。
他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付得起责任。
所以,在池漾问他“现在又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不害怕吗?”
云锦书才能坦坦荡荡地答出那句:“不害怕。”
所以,顾锦泽不会让他输。
“既然朱涵都这么不留情面了,”顾锦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那我不介意,让她体会一下舆论和法律的双重制裁。”
说着,顾锦泽将目光转向白清让:“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没有办法和詹姆斯面对面交谈,”白清让眸光一转,带着威慑意味,“更何况,既然对方把这件事情闹到了法庭,说实话,不好好跟他们打一仗,我不甘心。”
顾锦泽瞬间领会到白清让的意思:“有句话说,真相还在穿鞋子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世界。”
白清让淡漠一笑:“其实这话说的不对。因为谎言打着赤脚,跑不了几步就会鲜血淋漓,无法再往前。真正能够跑遍全世界的,还是真相。所以,我们要拿着证据,在法庭上证明真正的真相。”
顾锦泽点头:“我们反将一军,伪证、诬陷、诽谤罪,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