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给了他一种顾安笙还在世的错觉,也欺骗着白念笙熬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
这份平衡与安宁,他求之不得。
更舍不得打破。
甚至,他不止一次贪心地想过,把这份平衡与安宁维持得更久一点。
于是,他别有用心地,一步步满足着自己的私欲,和白念笙的想念。
也一步步地,延迟了告知池漾真相的时间。
蓦然回首间,他才发觉他已经背负着这个早就应该挑明的秘密,走了很远很远。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想的是,暑假过后,等开学见面,他就要把这件事情对池漾和盘托出。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的发展逐渐偏离了轨道?
是那个雨夜吗?
白念笙哭个不停,白清让情急之下,向池漾提了个无理的要求:“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女儿唱一首《虫儿飞》?”
这要求突兀又冒昧,他也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过她会答应。
可是,正当他为自己的鲁莽懊恼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可以。”
白清让至今还记得在那个雨夜,那个敲打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婉转动听地,将他心底的迷障连根拔起。
雨势冲刷了一切,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却愈发清晰——
她是真的很善良。
他对这份可乘之机十分受用,任它延展至今,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你的声音,和我已故妻子的很像。我每次找你说话,其实都藏了私心。”
这样的句子,白清让在脑海里编排了不知道多少遍。
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居心叵测地用她的声音来纪念已故之人,自作主张地将她看做是别人的替代。
这样卑劣的想法,白清让心知肚明。
事到如今,他必须承认——
自己无限地,利用了她的善良。
如果不是那次白念笙无意间撞上池漾,如果不是苏兮告诉他池漾就是席砚卿的女朋友,他或许到现在都不会幡然醒悟,他已经背负着这个秘密和谎言,走了太久。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这份隐瞒,对蒙在鼓子里的池漾,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或伤害。
但是,在白清让良心的标尺下,这件事,是很大的。
他这样的肖想,是违背道德的,是不尊重生人的。
尤其是现在,池漾的身份,让这件事的意义,又完全不一样了。
墙上的时钟重重敲过一声又一声,似一记警钟,逼白清让从浩大的时间网里挣脱出来。
他低头,看怀里的白念笙的情绪已经慢慢恢复,问她:“那你知道池漾姐姐是小叔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白念笙摇晃着小脑袋,“但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小叔应该很喜欢池漾姐姐,因为池漾姐姐受伤的时候,他特别担心,还抱她来着。”
白清让一想,就把时间线对上了。
那个时候,席砚卿应该是还没追到她。
他认识的席砚卿,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没因为什么败下阵过。
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张弛有度,永远游刃有余。
可是,那个夜晚,他却略带自嘲、又没有底气地说着:“我怕我,追不上。”
白清让那时候就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姑娘,能让他这样患得患失。
现在,得知这个人是池漾时,白清让一点都不意外。
这样的姑娘,确实令人动心又倾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清让最终决定,带着白念笙一起去接席砚卿。
跟他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出发的时间晚了这么久,白清让本来还担心会让席砚卿等,结果等他们到了机场,因为流量管控,席砚卿的航班还没有落地。
趁着等待的功夫,白清让蹲下身来,与白念笙平视,斟酌着字句,问道:“笙笙,你能告诉爸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池漾姐姐的?”
白念笙答得很快:“就《虫儿飞》那次。”
白清让面露不解:“嗯?”
“爸爸你忘了?”白念笙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妈妈是南方人。”
白清让哑然失笑:“爸爸当然没忘。”
“妈妈有时候不太分平......”白念笙小手挠着小脑袋,吞吞吐吐地说,“什么......舌音来着?”
白清让把她的手拉下,替她说:“平翘舌音。”
“对!”白念笙点点头,“所以,妈妈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亮亮的繁星相随’这一句,妈妈唱的是‘相shui’,而不是‘相sui’,池漾姐姐唱的是相随。”
白清让:“......”
大人们真的是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的细心程度。
“爸爸。”
“嗯?”
“我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明知道那个声音是池漾姐姐的,”白念笙垂下眸来,嗓音带着歉意,“但是现在才告诉你。”
“......”白清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是,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她眼眶渐湿,略微泛着红,预示着风雨欲来,“我是真的很想妈妈,哪怕那个声音不是她的,我也想多听听......”
瞬间,白清让感觉自己的心如同一张被丢在水里的白纸,皱皱巴巴,濡湿一片。
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呢?
明白了生命的逝去,明白了思念的重量。
也拥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心事。
白清让看了一眼信息牌,俯身抱起白念笙,好让她看的更远一些,他语气放缓:“那等会儿我们见到小叔,是不是要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白念笙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个人张望着出口的方向。
-
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的航班渐次落地,出口处迎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因为流量管控,席砚卿乘坐的航班停到了远机位,下机后两个人又坐上了摆渡车。
今天航班上座率不是很高,所以摆渡车内还算安静和宽敞。
席砚卿和池漾坐在后排。
池漾问他:“你车停在机场了吗?”
席砚卿:“没。”
“那我们等会儿打个车?”
“不用,”摆渡车内气温有些凉,席砚卿拉过她的手,给她暖着,“有人来接。”
“谁啊?钟特助吗?”
“不是。”
“那是谁?”
“我表哥。”
“......”池漾顿了顿,“你说的是,白清让教授吗?”
听到这个称呼,席砚卿有些不可思议:“你认识他?”
池漾心想,何止是认识。
“他是朝大法学院的教授啊,我当然认识。”
“什么叫你当然认识?”
“我......”池漾这才意识到,她在朝大任教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席砚卿。之所以没告诉,倒不是想瞒着他,只不过一周就去上一次课,她没碰上机会跟他说而已。
“那什么,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一件事,我这学期在朝大法学院任教,但我也是才知道他是你的表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席砚卿目光一凛:“你什么开始在朝大任教的?”
池漾:“就这个学期。”
瞬间,一个重合的时间线,于席砚卿心中铺展开来。
他带着极强的目的性问:“我哥他,是不是经常会请教你一些问题?”
“是啊,”池漾抬眸,感觉他的眼神带了些冷峻的意味,轻笑了一声,“不过,你怎么这个表情?”
席砚卿脑海里浮现白清让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件事,朝大法学院新聘请了一个老师,声音跟你嫂子的很相像,我就经常找借口问她一些问题。
席砚卿眸色暗下去:“池漾,我可能要跟你说一件事......”
“怎......”池漾说到一半的话,被一阵惊呼声强势截断。
“卧槽!”前排的一个男生,看着手机,突然极大声地吼了出来。瞬间,车里不少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包括席砚卿和池漾,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朝前面瞥了一眼。
“公共场合,你小点声。”他旁边的那个人察觉到不妥,拱着他的胳膊提醒道。
那个男生识趣地降低了一些分贝,把手机上的新闻界面递到旁边那个人面前:“你看这个新闻了没?说你们京溪大学的学生,在国外运用高科技手段把人逼上死路,然后逃脱法律的制裁回了国内,现在在你们京溪大学读研究生,过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