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心想跟世界较劲,一心想为自己证明。因此,纵然无一人责怪,纵然无一人冷嘲热讽,顾锦泽心里却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
那个小雨连绵的中秋,他没有回家,一个人待在学校。月圆之时,他拗不过母亲在春园给他定的“中秋套餐”,悻悻前往。
他对这些节日不怎么在意,一个人更是没有兴致过。于是,当他将一桌美食的照片发给自己的母亲,证明自己有在好好过节之后,就打算从春园离开。
也就是在起身的瞬间,他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清亮动听的女声——
“我希望未来能有一天,当我没有获得第一名,当我败给对手的时候,依然能够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不带任何叹惜或同情.色彩的来听。我尊重当今社会的唯结果论,但我也想给真挚和赤诚留一席之地。不要过度夸大胜负之别,这会让我们忽略过程中真正精彩的交锋,但这些才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
听到这儿,顾锦泽半起的身子,不知道何时又缓缓坐了下来。他背后似有一根线,从耳畔垂到腰际,牵着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四个字:悉听尊便。
气氛安静了几秒,顾锦泽竖起耳朵,听到钢笔摩挲纸张的声音,猜测着估计是记者在记笔记。
又过几秒,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滑板只是兴趣爱好,这次参赛是临时救场,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关注。不过,我以后不会再参加相关的比赛,也请大家将目光放在这项运动本身。”
屏风后又传来钢笔和纸张的摩挲声。
趁着这个空档,顾锦泽拿起面前的杯盏啜了一口茶,入口有点涩,他轻轻砸了下嘴,然后将身体重新坐正,像是老式戏院里的看戏人。
不,准确地说,是听戏人。
片刻后,传来一道与刚才不同的嗓音,循循发问:“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哪个时刻,是你觉得必须要决出胜负的吗?”
听闻此,顾锦泽挑了挑眉,心想这个记者提的问题还挺切中要害。
正当他静候回答的时候,气氛却陷入了较为长久的沉默。
记者也很有耐心,没有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一句:“当然有。”
“什么时候?”
“对簿公堂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顾锦泽眉心一颤,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就是莫名觉得,这个回答,轻似飘雪,却落地有声。
但他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因为对话还在继续。
“我听说,你是法学院的新生?”
“是的,”停顿片刻,他听到那个声音接着说,“不过这点不能出现在报道上,我们当初说好了的。”
“这个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
十来秒后,屏风处传来轻微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顾锦泽猜测着应该是采访告一段落了。果不其然,两个人开始说告别语。
“抱歉,让你迁就我的时间,中秋节来接受我的采访,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中秋节快乐。”
“谢谢,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顾锦泽竖起耳朵,听到收拾背包的声音,他不知怎地,也猛然站起了身,仿佛告别的人是他。
意外的是,对话并没有就此终止。
“不好意思,你稍等下。”是最开始那个熟悉的女声。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辛苦你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这是京大有名的伴手礼,京溪茶,送给你。”
“谢谢,”记者声音顿了下,“真的谢谢。”
“不客气。这茶刚入口有点涩,但是余韵却满是甘甜。所以,你要相信,所有甘甜,发轫于苦涩。”
“嗯!”
接着,屏风后传来三两脚步声,清浅无序,最终恰好停在顾锦泽坐的这方雅座外。
透过镂空的菱形方块,顾锦泽瞥见一张漂亮清秀的侧脸,她正扬着手,眉睫微敛,望着楼梯目送。
那时那刻的心情,是人之所谓,怦然心动。
此后的发展太过顺理成章,顾锦泽觉得是上天在助他。他是她的直系师哥,找到她简直不要太易如反掌。
那晚中秋夜,天边皓月高悬,倾洒人间一片莹白。
他知道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池漾。
那是他坦荡人生里,仅此一次的不光彩窃听。
却窃走了他当下的自责与惶恐,也窃走了他未来的爱慕与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注:将所有SCI期刊按影响因子排序,前5%是一区。
苦逼学术狗小剧场:
-谈恋爱吗?一起发C刊。
-我一作?
-不是。
-那二作?
-不是。
-难不成......通讯作者?
-也不是。
-那还有啥?
-我把你写在我的致谢里,是不是很感动?
-你问我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谈恋爱吗?
-滚!
【小剧场纯属娱乐,大家还是要安心做学术,安心肝论文。】
☆、南南
将顾锦泽从记忆中拉回来的还是云锦书的一句话:“所以,我很感谢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姐姐的照顾,真心的。”
顾锦泽淡淡一笑:“她应得的。”
云锦书双手交握,接上一句:“还有在美国那次,我也要谢谢你。那个时候多一个人站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日子好过了一些。”
那是半年前,在大洋彼岸,他与顾锦泽的初见。那时候,他在美国读大四,因为寄宿家庭女主人的死亡,被告上法庭。
明明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活下去,明明是想通过科技的力量为她弥补现实的遗憾,明明一切的初衷都是那么清澈、那么美好、那么心意相贴。
明明事情都在好转了。
却没想到,最后的她,以自杀了结了生命。
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顾锦泽跟在池漾身后,陪他走完了全程。
他永远心存感恩,却不知该如何报恩。
顾锦泽向前倾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件事情不用谢我,我本来就是律师,为当事人发声,还原事实是我的职责所在。更何况,那件事情,你一点都没有做错。”
云锦书微敛眉眼,千言万语都落成无声。
或许是不想让云锦书沉浸在那件事情里,顾锦泽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只不过此天窗非彼天窗。
他说:“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上次你来律所拿卷宗,是不是听到我和徐滨松说的话了。”
“......”云锦书愣了愣,吞吐道:“我......”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个东西吧。
上次池漾在会议室被那个心率测试仪弄到窘迫,云锦书像救命稻草一样从天而降,为她化解了尴尬与无措;如今,云锦书面对这么个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正为难着要不要说实话的时候。切合时宜地,一阵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进。”顾锦泽说。
慢慢地,门从外面被推开,池漾微微躬着身子,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俏生生地问:“听说我家那个小屁孩儿在你这儿呢?”
顾锦泽笑了笑:“你这小屁孩儿定的标准挺高啊。”
他永远都是这个句式。
说话间,池漾把整个门推开走了进来,“那可不就是个小屁孩儿吗。”
听到这儿,云锦书一下子站起,清秀眉眼间露出愠气,直呼:“我都二十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池漾顿了顿,“想让我叫你大屁孩儿?”
......
那还是叫小屁孩儿吧。
“走了,你阿泽哥开了一下午的庭,让他好好休息,”池漾朝云锦书摆摆手,目光看向顾锦泽,“师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顾锦泽点点头,说好。
“阿泽哥,再见。”
“嗯,再见。”
很快,池漾和云锦书的身影消失在顾锦泽的视线之中,他目之所及,徒留一片虚无。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中秋月,那个说着“所有甘甜,发轫于苦涩”的姑娘。
想起那个在英国留学时,为了给他买药淋了一路雨的姑娘。
想起那个陪着他走过创业最艰难时期的姑娘。
男人的直觉很多时候比女人还要准。
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她要属于别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