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显不由得凝神静听。
“认为修真问道是逆天而行强者为尊的,不过是第一境界,落在下乘。修习道法固然辛苦,对内不但要勤练不辍,对外还要竭力争夺资源,看起来似乎是与天不停做斗争,但既然是逆天而行,最后又能有多大成就呢?其实修习道法更应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个无需我多说,无论哪门哪派,问道堂从小教的就是这些道理,道经开篇便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净?”
钟显有些尴尬,转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钟令仪接着说:“这只是中乘境界。父亲曾告诉我,修真问道真正的上乘境界并不是太上忘情、得道成仙,还说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要以天下万物为念,天人合一,人亦是天。而我们区区一介修士,又怎能抛却根本,不以人为念呢?各大门派世家之所以能屹立数千年而不倒,无外乎‘以人为本’这四个字罢了。人在天地间,虽然如沧海一粟,转瞬即逝,却也是一切之根本,你怎能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呢?”绕了这么大一圈,钟令仪终于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钟显垂头不语,思索半天说:“曾青石乃是凡人,不通法术,又手无寸铁,昨天我确实有恃强凌弱之嫌。可是如果以后碰上势均力敌之人,难道我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不杀他,他不就要杀我吗?”
钟令仪说:“你能举一反三,没有一味听从我的话,这很好。你知道交战双方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打打杀杀不算什么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最厉害的。你是要做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武夫,还是要做振兴门庭的太微宫宫主呢?”
钟显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姑姑对自己竟有这样深的期望,深觉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人呼来喝去的剑侍奴仆,而是钟氏后裔,太微宫继承人,当即站起来,冲钟令仪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姑姑,我知道错了。”
钟令仪欣慰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曾青石以后就是太微宫的人了,我把他交给你管,他将来办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钟显知道钟令仪在考验自己,连忙点头,一心想着怎么收服曾青石去了。
钟显以为曾青石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村夫,自己只要对他和颜悦色一些,再刻意拉拢几句,他必定受宠若惊、叩头就拜,就此死心塌地效忠自己。谁知曾青石人如其名,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来了之后,除了拜见钟令仪,根本就不搭理他,见到他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老远就绕道走,一副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的样子,弄的他大展口舌之才的机会都没有,很是郁闷。
钟令仪苦心孤诣的跟钟显讲了这么一番道理,事后跟景白抱怨说:“生平头一次好为人师,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希望不要适得其反,引起显儿的厌烦才是。哎哎哎,总之为人师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现在才知道我爹娘多么不容易,当年我真是任性,动不动就闯祸,甚至离家出走,我爹娘的心估计都操碎了。”
景白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离家出走过?”
钟令仪说:“就无双城遇见你那次啊。”
景白讶道:“你当初不是说出门游历是为了寻找机缘筑基的吗,原来是离家出走啊!”
“我早就想去北关看一看,我爹不让,我就偷了我娘的丹药,一个人跑去了,顺便寻找机缘,以求筑基嘛。”
景白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胆大包天,该打!”
钟令仪捂着额头叫疼,不满道:”我要是不离家出走,怎么遇见你呢!”
景白轻咳一声,揉了揉她额头,“幸好遇见的是我,虽然胆大包天,倒也聪明可爱。”
钟令仪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你当初对我可是爱搭不理,冷漠得紧。”
“所以现在报应来了,罚我永远做小伏低,讨你欢心。”
钟令仪笑着捶他,“油嘴滑舌!”
第125章 深情厚意(上)
曾青石来了后,钟令仪因为他是普通凡人,又断了一只手,没有安排什么事情给他,只让他负责巡视神女湖,若有外人踏入,便鸣笛示警。经过上次的断手事件以及曾老头的大力宣扬,周围山民都知道太微宫有了新主人,谁也不敢不要命地闯入,因此曾青石每天可谓是无所事事。他特地找到钟令仪,“宫主,我虽然断了一只手,却并不是废物,有的是一身力气,种田打鱼砍柴烧水这些活照样能做。我知道宫主怜惜我,不过我来太微宫当差是帮忙做事,不是来混吃等死的。”
钟令仪颇为意外看着他,没想到他竟如此要强,点头说:“既然你不嫌累,那就去把太微宫里面的乱石杂草清除干净,方便日后修葺。”眼睛瞥到他空荡荡的左袖,又说:“不必急在一时,能做多少是多少,慢慢清理就是。”
曾青石领命而去。他蹲在太微宫瓦砾堆积、杂草遍布的院子里,将乱石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在身后背篓里,一篓一篓运到不远处山坡下的深坑里扔掉,来回一趟便要小半个时辰。钟显来找他时,他正单手用锄头除草,每锄松一块地方,便将杂草连根拔起,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堆的杂草。钟显双手抱剑,嗤笑道:“你是不是傻,直接放把火烧掉不是又快又省事吗。”
曾青石转头看他,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钟显被他看的一愣,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放火固然省事,不过杂草很快就长出来了,还是连根拔掉干净利索,顿时讪讪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曾青石捡满了一篓的石头,单手扶住背篓站起来,走去后山坡扔掉。钟显见他吃力的样子,跟在旁边说:“你这一篓一篓的运,也太慢了,要不要我帮你啊?”拿出一个储物袋晃了晃,炫耀似的说:“我这储物袋一次至少能装十几篓石头,我只要来回一趟,就把你一天的活干完了。”
曾青石兀自不理他,却被他吵的心烦,一个不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背篓从断了手臂的左肩滑下来,里面的砖石瓦砾倾洒而出,把他脚上砸出了血。钟显见他拖着流血的伤脚,蹲在那里单手捡洒出来的碎石,然后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内心深处忽然被触动了,心想自己若不是断了他一只手,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不便。他跑上前,抢过曾青石的背篓提在手里,没有看他脸上露出的惊讶的神情,轻声说:“我以前在东海的时候,见过有人戴义肢,回头帮你问下哪个医师可以做,你这手只要装上义肢,照样可以活动自如。”
曾青石原本试图把背篓抢回来,听了他这话,一时没有动作,默默跟在他身后。
就在钟显和曾青石一起清理杂草乱石时,太微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傅铭头七过后,司天晴没有立即回灵飞派,而是带着笙歌一路来到太微谷,半路上正好碰到景白。景白将两人领进草庐时,钟令仪正在屋前空地上搭灶台,弄的满身都是泥土灰尘,样子颇为狼狈。她和景白可以靠辟谷丹充饥,钟显修为不够,曾青石一介凡人,两人还需食用五谷杂粮,她便搭了这么一个简易灶台,回头再建一个茅亭挡着,权当厨房。
笙歌见到钟令仪十分兴奋,比手划脚一番,无需人吩咐,很自然地拿起地上的砖石,帮着一起垒灶台。司天晴打量着这简陋的草庐,还有形容消瘦、一身污泥的钟令仪,眼睛慢慢红了,“小师妹,几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瞥见她头上戴的白花,想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得知父亲死讯已是悲痛不已,还有回天珠被抢以及跟师门决裂,这些惨烈之事一件接一件接踵而来,小师妹怎么经受的住,难怪短短几天,憔悴成这个样子!
钟令仪万万没想到司天晴会不辞辛苦来看她,不欲令她担心,故作轻松说:“大概是没吃饱饭,我看着虽然瘦了些,精神头却很好。”拍拍手上的泥灰,“师姐,外面热,我们进去说话。”把她领进草庐厅堂里坐着,用竹杯盛了一杯荷叶做的凉茶放在她面前,一脸歉意说:“师姐,我这里地方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别嫌弃。”太微宫不通人烟,连灵茶都没有,这荷叶茶还是曾青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