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參感觉这对话哪里不大对,隐隐有要走偏了的迹象。他砸吧砸吧嘴,转身走了。
“你有什么计划么,去南洋的。”
原先齐宿简当他又气了,打算在原地杵会儿在跟上去,一听这话便知叶參已经许了他一道了,便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了。
“皇帝登基不过二载多,南边有些地方还在禁海商,出入得要关令,咱们得绕路。”
“得走内陆,不能沿海么?”
“是。且因眼下禁令未撤,常有些摊贩偷偷摸摸地买些海外洋人的东西来在私底下贩卖,那片多少有些乱,离远些为妙。”
叶參点了点头。
齐修简了解叶參,难得见他如此听话,不禁松了口气。
“你且先说说咱们怎么走吧,还有出海是怎么说?”
“出海得到了那头再问,咱们打火方去,到走马塘找匹马赶路,再顺着藤廊、寻萝往下,到芦花崖去坐船。”
“……你去过海窟教?”叶參看了他一眼,问道。
齐修简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算是……跟他们头子有些过节吧。”
“那可好,到时候把你卖了正好换药。”
他笑了笑,往前走去。
叶參这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句玩笑话,齐修简自然也晓得,可他心中就是没来由地起了一把火,气得他攥紧了手,他怀里的狐狸也嗷了声。
第44章 火方
两人从桑麻出来后,顺着山路往火方去。火方位于桑麻西面,大部分在一处荒原上的石窟里,一小部分则建在石窟外,在炎炎夏日里也是明翰数一数二的热的了。好在眼下正直春日,就算是在荒原上也不算怎的热。
叶參脑子灵光,出来这些时日学了不少,已经能替人看些小疾小病了。
路上他们碰上了一伙歇在路边的赶路人。他们的板车几乎裂成了好几块,拉车的牛马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们似乎是在拐弯时撞上了山间的石头,车夫的小腿骨不幸被撞裂了。
叶參正好带了些草药,给敷了后替他绑了块板子,照旧婆妈地啰嗦了一堆后,这才准备歇下。
此地与火方多少有些许距离,白日里不必担心太热,夜里也不必担心太过寒冷。叶參不识得去火方的路,跟着齐宿简时快时慢地走了这般久,多少有些疲乏,脑袋一挨上齐宿简厚实的脊背便眼皮打架,不多时就沉沉睡死过去了。
照他的话来讲,就是睡得宛如一头死猪。
他在梦里又见到了娘亲。离家之后他常用安神的药物助眠,否则便会做梦,且几乎次次都能见到他那双腿废了的娘产下一块暗红的肉,接着便站了起来,笑着抱起他的大哥二哥走远,他自己则站在一池血水中,血水没过了他的胸腹,他走不动,也不想动。
叶參的胸口堵得难受,血液的铁锈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感觉自己仿佛要死在了这梦里。
“叶參!醒醒!叶參!!!”
叶參被那过于凄厉的喊叫声吓得人都抽了一下,这才恍恍惚惚地从梦里醒了过来,泪水已经糊了他一脸。
“怎……么……?”
“娘的……”齐宿简骂了一声,“那群人是来杀我的。”
“那你将我放下不就好了……”
“也是来杀你的。”
叶參的头有些疼,似乎还没来由地有些沉。他扶着额,轻声道:“到底是……谁?”
“就是路上那群赶路的。这群狗娘养的贱东西他娘的堵我呢。快起来,说不定能赶到火方去。”
叶參有气无力地道:“还下着雨呢……”
齐宿简察觉叶參似有古怪,以手背蹭了蹭他的前额,心中一惊,赶忙将他打横抱起,在他俩藏身的树林中七拐八拐地行路。
“你这烧得厉害,你能睡么?我带你赶路,快些到火方好看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叶參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嘟囔道,“老子就是……大夫。”
齐宿简低声道:“你是傻子么,哪有大夫给自己看病的……”
叶參心神不宁地睡下,又遭梦魇住了,接着又是在这雨里淋了满头水,眼下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窝在齐宿简怀里胡乱说了一堆话,便抓着他的衣襟睡过去了。
齐宿简随身仅有一件鱼皮衣,大半盖在了叶參头上,他半张脸和右半边的肩头都给淋在了雨里。他这又是出汗又是泡冷水的,再健壮也有些犯了头疼。
走了大半夜,雨小了不少,齐宿简那狐狸又寻得了一株可遮雨的古木,齐宿简便将叶參放于树根上,卸了他的篓子下来。
“如何?”
“我这烧得糊里糊涂的……先降降温,你看看有没有……寒凉草,过了水让我吞下去。”
方才他篓子一直淋在雨里,草药都是湿淋淋的。齐宿简抹了把脸,将大把纠结在一起的草药拎出来,隔着雨水辨认其中的寒凉草,挑了出来。
可他挑完就顿住了——这根长条的草药可怎么让人吞?
“寒凉草呢……快点给我……”
“叶三少爷,你睁眼儿看看这怎么让你吞下去?你这是在难为我,还是难为你自个儿?”
“娘的……能怎么吞……就这么吞啊……”说着,便要去够那草药。
齐宿简一躲,没让他够着。
他将草药扔进嘴里,嚼得稀巴烂,再就着口喂给叶參。
虽说这由头正直无比,但总归是嘴碰嘴的活计,叶參被他吓得一哆嗦,险些被汁液呛到。寒凉草已经被齐宿简嚼得除了草汁只剩渣,就算是烧糊涂了的叶參吞下去也不成问题。
他听到齐宿简低声含糊说了一句“咽下去,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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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人顺着脚印跟过来后没能找到人,气味也被雨水冲淡了,他们带的狗闻不到人只得在林里瞎跑,想着说不定能被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
突然不知打哪儿窜出一块石子儿,不偏不倚正好敲在那狗鼻子上,将狗脑袋整个打得别了过去。它面向的地方正好有只挂了彩的鹿,看了它一眼,忽地往林里跑去。
这只饭没吃饱的狗当即跟了上去。
齐宿简那只火红的狐狸从草皮下钻了出来,抖抖皮毛扑到一棵树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始在树干上磨爪子。
这是棵参天巨树,枝繁叶茂,而丛丛树叶下,齐宿简正蹲在树干上目送那伙人走远,怀里还揽着一个正抱着他脖子不撒手的窝成了一团的叶三少爷。
“走了没?”
齐宿简面无表情道:“没。”
“走了没?”
“没。”
“……”
“真没。”
知道狐狸在底下发出了一声尖细且长得叫声,齐宿简才松了口气,抱着叶參一跃而下。
“咱们回大路上吧。他们应该暂时不会追回来了。”
叶參跳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衣角,道:“没想到反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给鹿放点血就把他们都引开了。”
“嗯,”齐宿简摸了摸他的脸,“还有些烫,鱼皮衣你披着,我背你走。”
雨后的树林里满是被泡软了的泥土,到处坑坑洼洼的,齐宿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天破晓这才走出了林子。好在大路上的地还算结实,雨也停了,天亮后齐宿简走得快了不少。
叶參趴在他背上,睡意又铺天盖地地卷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
为什么?
齐宿简轻笑了一声。
这其中的原因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第45章 客栈
齐宿简其人,自入江湖以来便占据了武榜首位,不仅他本人仇家多,在他那听说鹤发童颜的美貌师父仙逝后连带着他师父的仇人也一并找上了他,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在首位上坐久了,惹了不少人眼红,几年下来不仅仇人不减反增,还多了些对他那首位垂涎三尺的江湖人。
他也不想的,谁知这劳什子的榜非要一年排他个一回,他闲着没事就去凑个热闹,然而他这榜首占久了在场的诸位是个人都认得他了,每次一喊他名字他连缝儿都没得钻就被推上去了。
然而这群人又实在是打不过他,齐宿简已经被这事儿搅得心烦意乱,从最开始的揍得人满地找牙到如今的随意应付。
谁知还是在这首位上屹立不倒。
于是仇家愈发多了。
既然这场上除不掉他,那便只能场下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