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束终于回过头望向那欣长的人影。那是个浑身雪白的人,淡金的眸子好像被剔除了以往的随性,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深沉。
“为何是霂州?”
“因为前辟邪坞卿。”
辟邪坞卿也算是明翰每代的一大秘密了,除了前任辟邪坞卿,辟邪坞卿本人和皇帝,根本无第三人知晓当代辟邪坞卿是何人,辟邪坞内部也仅仅是接令办事。
“我听说,若是皇帝把辟邪坞卿的事透露出去,辟邪坞有权派人杀掉知情人及皇帝,直接把太子或是他人推上帝位……你这么没头没脑地找过去……”
“但前辟邪坞卿是个例外。他曾在瞰桉侯的案子定下后告诉过他的一位友人他的身份。”
“……你师父?”
“说对了。”一星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池束有些震惊的目光下继续沉声道,“先前我听说苗疆、幽镇、库安等地均出现了辟邪坞的旗子,但是并未寻到似是辟邪坞卿之人。我听闻辟邪坞是仅在辟邪坞卿的血亲中传承的,而前辟邪坞卿是霂州人,所以多少想去看看。”一星面无表情道。
“……你要保证你不会动手,否则就别想过去。”
一星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转身便走。
“虽然,”池束叫住了他,“虽然当年瞰桉侯的案子与辟邪坞卿脱不了干系,可你得晓得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师父他的身份……他一定是觉得,他的判断有问题。”
“哦。”一星干巴巴地回道。
“前辟邪坞卿与现在的辟邪坞卿……毕竟不是同个人,你不能迁怒于无辜之人。”
一星抿了抿嘴,往外走。
池束继续在院口悠哉游哉地喊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送信回来就行,一星——”
他顿了顿,勾唇道:“晏梓。”
晏梓终于又转过身来,远远朝他行了一礼,继而离开了,手上的扇子却是早已换作了一把看着晶莹剔透的玉骨扇。
池束思忖几分,还是不大放心,吩咐人看紧了他。而得知他真的溜去了霂州,又是之后的事了。
毕竟他确实是管不住他这个小兄弟的。
第21章 山杨
“公子,胥三少爷还在门口呢。”
晏梓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缩回了屋里的椅子上。
露伊端着刚煮了的茶水进来,替他倒了一杯,道:“公子,不去见一见么?胥三少爷这没日没夜地蹲着,怪可怜的。”
“可怜?他哪里可怜了?”晏梓咬牙道,“要不是他非要跟着我,我哪至于被困在这里!”
露伊歪了歪头,不解道:“那为何不答应,带着胥三少爷一起呢?我听说胥家老爷对他这个三儿子并不好,在他幼年时还曾将他赶出家门去过。”
“……我只晓得他同他父亲关系不睦,怎的还有这种事。”
晏梓拿起露伊倒给他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摸了摸脖子:“罢了,我出去见他一见就是了。总是被困在这里,束哥让我做事也办不得。”
胥之明伸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晏梓院子外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摸着噶努脖颈上厚实的绒毛。
现在天热起来了,他也不大喜欢噶努再靠上来,但没事了顺个毛还是挺不赖的。
背后的木门突然让人朝里开了,胥之明一时不察,险些背上磕到门槛。晏梓眼疾手快,蹲下来了将他的头好好用身子护住了。
他今天没蒙眼,见到了晏梓微微睁大了眼,笑道:“你终于出来啦。”
“你究竟要做什么?蹲在这里动也不动。”晏梓叹了口气,干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将他扶起。
胥之明手肘撑在腿上,托腮道:“你先前不是自己问我要不要与你一同去查睚眦么?”
“可你家不是在本地么?”
“无事。我以前走丢过,我爹都不管我。”
“……”晏梓看着他,眼神复杂,犹豫道,“……你为何要查睚眦?”
胥之明不答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查睚眦?”
晏梓叹了口气,挠了挠脸颊。他今天似乎格外没精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我家算是给睚眦害死的吧。”
胥之明一愣,坐直了身子。
晏梓又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家的人……我爹,我娘,还有我和我姐姐,都曾被人下了睚眦……我家的那些下人也无一幸免。
“我爹那会儿又遭了冤枉,我和姐姐逃了出来,逃到了一苇渡江,多亏姑苏阁阁主同我爹相识,我和姐姐才捡回了一条命。”
胥之明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地面,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情,神色严肃,倒是看得晏梓一脸不明了。
“之明?”
听他这么叫自己,胥之明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同自己说话,道:“……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晏梓,我跟你一同去吧,我能帮上忙的。就算我没用,噶努也能帮上你。”
“真是看不明白你这人啊……”晏梓小声道,“你的眼睛不大好吧?同钴林盟的人混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就是想帮上你罢了。”
“帮上我?”晏梓靠近了他些,似乎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你……当真愿意帮我?”
两人虽然认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但仍旧算不上熟悉,是以胥之明并不清楚晏梓的过往,也无法明了他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晏梓仍旧不愿意让他一同。
“我真的……不能同你一起去么?”
晏梓又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理由接受,但也没有理由拒绝。左右他也不会害自己,否则早在李缨的案子还没真相大白时他就该出手了。
既然已经同胥之明说通了,晏梓定下了第二日离开霂州。第二天一早,晏梓来到胥府外,却不见胥之明的踪影。
昨日两人商定了要在这里碰头,怎么却是自己提出要同他走的胥之明没有出现?
“胥——”
“嘘!”
晏梓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望去。只见胥之明趴在墙头,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面色严肃,紧接着道:“小声点!我那嫡母不知怎么晓得了我要溜的事,让家仆严守大门不让我跑呢!你等着!”
晏梓本想说他去不得便算了,谁想不待他出声,胥之明已经用力一撑,披风呼啦啦地响着,整个人已然翻过了墙。
胥之明甫一落地就拉了他的手沿着街道跑出去,跟随晏梓左右的露伊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震惊之余也赶忙跟上。
“你做什么?!你慢点!你眼睛不是不大好么?!”
“慢什么!”胥之明回头大声道,“噶努要出来了!你以为那群人是瞎的吗,它块头有多大你又不是没见过!”
-
三人走出霂州不远方才在城外一处茶竂下坐下歇脚,不一会儿噶努也跟了上来。
晏梓撑着额头抵在桌上,道:“你可当真是……一上来就给我惹麻烦。”
“哈哈,对不住。”胥之明下意识地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揉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
“……对不起。”
晏梓觉得头更疼了。他嘀咕道:“……我昨个儿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话说回来,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唔……去琅琊谷。你兴许不知道这地方吧?”
“不,我知道。不就是每年出产进贡到宫里的茶叶的地方么?你去那里做什么?”
晏梓看了他一眼,慢道:“我……燕部的一处房产在那,我有不少先前查到的睚眦的东西留在那里了。”
“那倒是好事一桩。”
三人歇过一阵,起身不紧不慢地前往下一个城镇。
此城名为山杨,人并不多,毕竟这一带都地处明翰极北,人本就住得松散,而霂州人口又占了大半,因而其他城镇中人便愈发稀少。
虽说天还没暗下来,不过若是再往前走就得留宿荒野了。三人在山杨城中打听到了一家旅店,到那时却被告知这店家因许久没有新客人了,年关也不过一个多月前刚过,是以仅有两间能立即腾出来的房间。
虽说晏梓并不大愿意与胥之明同住,两人又认识不久,他并不熟悉胥之明这个人,总觉得他背后不简单,但又不能让露伊一个姑娘同他们同住,与胥之明低声商量了一二,便定下了胥之明与他住一间,露伊住另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