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盘龙殿回来了就好了。”小曹子提醒道。
太子应了一声,别过了头。
不过是等到日头西下罢了。他已及冠一年有余,现如今除了看那宫殿,最愿意做的事就是等。
这事儿要让寻常人来说,实则是一件相当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事。他在等待他自己的父皇宾天。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过程。但这件事在他看来仿佛只是在玩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他不能下毒不能拔剑,否则要落个弑父的罪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着法子撺掇几个年纪小的皇弟皇妹给他的父皇添乱,让他的父皇在如山的奏折后、在他母后生前谴责的目光里、自己的皇子不停地捣乱带来的压力里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最后过劳而死。
这样他就能不着痕迹地脱身,成为一个干干净净的新皇。
盘龙殿外,三皇子已经候在了门口,但皇帝并未召他,太监总管也不好放他进去。
“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听到太子无波无澜的语气,吓得不禁一抖。前阵子他终于琢磨出来了自己这个装模作样的二哥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了他究竟想干什么,但也没法子理解这人到底是图什么。
他的二哥已经被封为太子,风光无限;若说娶妃一事,父皇早已着礼部操办,倒是他本人,似乎对这事并无多大兴趣;若说每日的繁琐事务,大多朝臣也能听他的话,一干政事也处理得颇受好评,他还缺什么?
三皇子看了太子一眼,抿了抿唇。
太子冷笑一声:“怎么让三弟站在外头?”
“皇上只说了让太子进去……三殿下这……”总管面露为难之色,看了几眼小曹子。
“那三弟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太子眯了眯眼,“西北风很好喝?”
三皇子瞥了一眼迈入殿中的太子,道:“想不到公公如今还要看一个小小的太子贴身太监做事了。”
总管眼观鼻鼻观心,不咸不淡道:“太子到了,殿下也听见了。请回吧。”
“太子手伸得倒是挺长。”
“三殿下,皇上身子有碍,太子执政,实属常事。可若是三殿下在背后议论是非,传到了宗室的耳朵里,”总管顿了顿,又道,“殿下想必也明白会有什么事。”
盘龙殿中静谧非常。大红软垫两旁侍女垂手而立,四下殿门紧闭,室内只有昏黄的烛火一跳一跳地烧着。太子嗅了嗅那熏人的烛火气味,皱了皱眉。
皇帝卧在床上,比起上回他见到时还要瘦削了不少。
太子行了礼,接过了太医递上来的药碗,来到了床前:“父皇。”
皇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颤巍巍地闭上了眼:“让太医来。”
太子扯了扯嘴角,也不强行给他灌药,顺着他的意思将药碗还给了太医。
“老三……呢?”
“老三回去了。想必是站了忒久,腿酸了吧?”太子负着手道。
皇帝斜了他一眼:“你挺会骗人啊……?”
太子冷哼道:“骗人也好过卖儿子。”
“又是他……为了一个病秧子,你从未顺从过朕的意思!”
“怎么了?父皇?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太子盯着他,话语间寒意更甚,“当年您不让我去,好,我没去。自您卧床不起,我做事哪次不尽心尽力?下药?呵……我不屑于干那档子腌渍事。现如今的一切,哪个不是我自己光明正大地得来的?”
他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父皇,算了吧?帝王家哪来的真情意?有是有的,曾经是有的,只不过您从未得到过罢了。您想搞垮我,那也得看看有没有机会。”
第112章 姑母
太子从闷热的盘龙殿中出来时刚过未时六刻,回太子殿的路上沉闷得要命。
分明是刚入春,却像是在盛夏。跟在一声不吭的太子身边的小曹子几乎要喘不过气,额前也布满了冷汗,胸口像是叫人给打了一拳。
小曹子从小入宫,侍奉在太子左右,自从十二年前那阵子之后,太子似乎就不曾怎么真诚地笑过了。对着稍小的弟弟妹妹不能冷着脸,但对三皇子的确是不假辞色,从未怎的好言好语。
小曹子叹了口气。谁叫三皇子摊上了一个没日没夜盯着高悬的后位的娘呢?
“说起来,”正批着奏折,太子却突然停了笔,道,“老三怎么会去盘龙殿?他不是一向在自己殿里闲得只能啃糕点?”
“此事方才小的问过了。”小曹子小声道,“杜嫚那处出了点事。”
太子应了一声,一边继续翻看奏折一边道:“南边?这风调雨顺的,有什么事?”
“从个村子里出来了一批人,上衙门告状了,但也说不清楚个事儿,就是光闹。”
“这算什么道理?”太子松了口气,倚在椅背上笑道,“既要告状,又说不出个道理。这种奇事我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可不是。再者,这闹就闹了,偏生还越闹越大,当地也快压不住了。”
太子一扔奏折,捶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随他们去。若是他们要什么,能给得起的给了就是。这点小事老三都要来叨扰父皇,当真是眼红我这个破位子,急着闹点成绩出来。”
见状,小曹子明白自家主子这是又没心思分给这些零碎事了。殿前的侍女已经退下去了,太子倚在殿前的花树的树干上,一如既往地表情淡漠地望着那座宫殿。
殿中无人,此时他才仿佛像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少年似的露出几分欣喜的笑容。
暖色的夕阳映在琉璃瓦上流光溢彩,这时候的那座宫殿也是一日之中最好看的。那座宫殿多年无人打扫,也不知道院中的花树开得如何,能否像他殿前的这棵仿若终日被人供着似的这般开得美艳动人。
这两棵树的种子还是当年的皇后一同从桃香娘子座下求来的。他吵着要,皇后又宠爱幼子,不过两枚种子,求便求来了。
如今瞎长都能长成这样了。
也不知那人在海的另一头如何了。
当初没人跟着一道过去,他又体弱,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没了人的伺候,也不晓得能不能吃饱穿暖。
“唉,”太子嘟嘟囔囔道,“还是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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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拢人心不算难事,实在收不来的处理了便是。这些东西太子跟着皇帝学得很好,到这个最后几年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皇帝总算咽气时,朝堂上已经几乎全是太子的人手了。
皇帝最后这几年过得相当不舒坦,虽有能起得来的时候,但就算是走去看一眼子女的课业也能要了他半条命,大多时候还是缠绵病榻。他不信太子会不动手,可食物与药里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总管又是他的人,在太子没登基前一切都没个定数,他不会冒险去做太子的刀,毕竟皇帝一句话的事,太子的位子就能易主。
皇帝年纪大了身子撑不住是逃不过的事,只不过是用了些琐碎小事让其怒急攻心罢了,郁气凝结在胸口,堵着一口血不上不下,他自然会做个短命鬼。
太子心里有数。
手段也的确高明。
但也要等得起。
若是急着要皇位的皇子,什么狠药都能下去。可偏偏太子等得起。
他要让自己能毫无顾虑地去带那人回来,不在钦赞期间若是不能将朝政拿捏在手中,那他和那人的命也别想保了。皇帝没命前的日子,够他把人清一遍了。
那晚,太子正坐在榻上同长公主下棋。长公主与皇后是闺中的手帕交,待太子视如己出,皇后病故后她便秘密帮扶着太子。
刚落了颗白子,就听得小曹子在外间道:“殿下,那头来了人。”
长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太子淡淡应了声,道:“说。”
“是问要不要敲钟的。”
太子长舒了一口气,将黑子丢进棋篓里,慢悠悠地倚在了软垫上:“敲什么敲,你们都明白了现如今我是皇帝了不就得了。多大点事儿啊。”
“珞儿,”长公主唤道,“当真要按着先前说的,秘不发丧?”
太子一笑,道:“姑母,若是昭告了天下,我如何抽身去找人?”
“可老三……”
“放心,姑母。陈贵妃我会处理了,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待我离开了钦赞,朝政的事便交由您帮忙看顾一二了。不碍事的,内阁都是我的人,一群看着我一路走过来的老臣了,会帮您的。每半年我会回来一次的,平日若有什么事,传信给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