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有些犹豫,虽他认可我们之间有“倾盖如故”的情谊,但事涉他人私隐,若是执意去问,会不会让别人觉得受到了侵犯。
“方才在船上,你一直在看我,想来是纠结了一路。”东方衍温和道,“你且问问,若我不愿说,会直言拒绝的。”
我以为他背对着我,应当不会注意到,没想到他竟然都察觉到了,既如此,我便问道:“东方先生为何要去转世?”
对于我的问题,东方衍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从袖中取出崔珏交给他的笺纸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列了好些阴律条目,若只看条目,我确实不明白到底指代的是什么,便接着往下看,在最后一行看到“阴雷池”三字,其上隐隐有符篆流动,似乎蕴藏着巨大的法力。
“我听过‘不敢越雷池一步’,是这个雷池么?”我指着这三个字,“阴雷池又是何意?”
“雷池是我身死之后,人间新出的阵法,原本是用作禁锢恶鬼,因此又称作‘锁鬼阵’,崔珏来到冥界之后,将整个阵法由阳改阴,禁锢变作保护,可护佑魂魄不受损伤。”
“哇!”我惊叹,“竟然如此厉害!崔判真是神人也!”
东方衍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我灵机一动,继续道:“我明白了,东方先生想用这个阵法保护林娘子——可是这样会不会违背阴律啊?”
东方衍指着上面的阴律条目,道:“约莫要违背九条。”
我愣住:“这……”
东方衍道:“所以我要去人间轮回三世,积攒功德,待功德圆满之时,再重回地府。”
我心有所感,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东方先生,你心悦林娘子么?”
东方衍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亏欠么?”
东方衍想了想,道:“她所做的一切,与我脱不了干系,此番事了,我与她才真正再无瓜葛。”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就像我和韩弦端,我不喜欢他,也自认不欠他,可是却无法真的不管他。”
东方衍一愣:“你也要用这个阵法?”
我摇头:“不,我还有更加牵挂的人,不会为了韩弦端而丢下他们。”
东方衍脸色松弛下来:“那就好。”
我心中疑惑已解,东方衍便不再让我走路,而是一挥袖,面前大道上便出现了一辆纸糊的马车,前面的马五彩缤纷,看着也甚是虚假,我瞪大眼睛:“我们要坐这个吗?”
“放心罢,虽是纸糊之物,但十分结实。”东方衍说罢,率先跳上马车,然后向我伸出手。
我见他跳上去时,马车纹丝不动,暗道果真十分结实,人间的马车也赶不上这般,我便由他拉着上去,纸马待我们坐定后,也不用挥鞭,风驰电掣般地便冲了出去。
冥界的天总是昏黄昏黄的,我估算不出到底行了多久,只感觉一直是在走下坡,渐渐地,昏黄消散,天空变成了蓝黑色,路两旁灯盘里烧着鬼火,阴森森地照着前路。我仰头看着天空,不禁问道:“这不会是地狱罢?”
传说地狱是在海底,可不就是这般颜色?
东方衍道:“不错。”
话音刚落,前面出现一块巨大的水镜,我还未仔细看,马车便飞快地绕了过去,东方衍解释道:“那是孽镜。”
孽镜之后是百丈高的高台,我指着问道:“那是不是望乡台?”
东方衍应声道是。
马车又往前行了片刻,一座巨大的牌楼出现在面前,上书“地狱”二字,过了牌楼便是数十条小道,马车往中间那条路直冲过去,又行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牌匾上书“纠伦宫”。
大门两边分别立着两位牛头马面鬼,他们四双眼睛齐齐看过来,让我在走阶梯的时候不禁有些紧张,转而想到我今日来是为证鬼而不是鬼犯,便又放松了些。
牛头马面鬼冲东方衍行礼:“东方城主。”而后看向我,齐齐顿住,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我忙冲他们拱拱手,跟着东方衍进了门。
门内正对着的便是一座大殿,大殿与宫门之间隔着广阔的中庭,而在大殿两旁还有几座偏殿,再往两旁看去,则是廊庑和旁房,整个行制看起来,倒和人间的宫观有些相似。
大殿上书“阎罗殿”三字。
我小声和东方衍说道:“我在人间听说阎罗王是隋朝韩擒虎?”
东方衍难得面露疑惑:“嗯?”
我又道:“可是还有个说法,小时候婆婆和我说,阎罗王如今是本朝包待制,那原先的韩擒虎呢?升职了么?”
东方衍:“……”
我好奇地看着他。
东方衍轻咳一声,道:“我不知阎罗王是否在人间曾有这两个化身,不过据我所知,阎罗王是度仙上圣天尊所化,不是凡人死后成神。”
我忙捂嘴点头。
东方衍淡淡一笑,道:“先随我进殿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备注:
包待制即包拯。
☆、第 52 章
我们没有直接去阎罗殿,而是前往偏殿等候。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觉得颇为安静,还以为里面没什么鬼,没想到到了偏殿里,齐齐整整等着七八十个鬼,这些鬼服装各异,神色也各不相同,有义愤填庸的,有泫然欲泣的,东方衍让我坐在其中,自己先行去阎罗殿观望。
我心中暗暗琢磨着待会儿上殿所说的证词,余光之中,忽见旁边那个大汉将头取了下来,我虽然在不夜城见过不少鬼,但平日里大家都会粉饰粉饰自己的外貌,如此血腥可怕的场面,我还是头次见到,当即惊得跳起来。
被捧在手上的头抬头便要瞪我,待看见我之后,又道:“哼,女流之辈,不和你计较。”
我大感不快,但碍于他身躯庞大,看上去揍十个我也不在话下,也不知成了鬼后会不会被揍到残废,我只得憋着气换了一个位置,这一换不打紧,没想到竟碰上了一个熟鬼。
或者说是我眼熟的鬼——杨疏屏。细算时间,我前两日刚在古占春拘押崔未晞的丹房里见过她,她如今竟然死了?
我目光被她左胸吸引,那里血淋淋的,后背在相同的位置也有血迹,好像是被捅了个对穿。
杨疏屏转头看我:“我们见过?”
我忙收回目光,摇头。
杨疏屏眯着眼睛看我:“那你看我做什么?”
还未待我回答,她又道:“果真没见过么?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这点我倒是很确定,当日结界里不知是什么庇护我,不但修复了我的魂魄,还隐匿了我的身形,连古占春都看不见,何况是她了,因此我肯定地和她说:“我们没见过,不过我见小娘子年纪又小,长得又好看,好奇你为何死了。”
杨疏屏嘴角扬起,倨傲地发狠:“被小人暗算了!我来这里正是要告状,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变的,我就不信地府知道了他的事,还能放任他在人间,哼!”
说罢,杨疏屏猛地将目光转向我:“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你了。”
我不由问道:“哪里?”
“一幅画里。”杨疏屏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叫江非晚?”
我一愣,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什么画?”
杨疏屏鄙夷地一笑,道:“不知道那小贼从哪里偷来的画,上面还写了几句酸诗,什么‘鬓如霜’‘泪千行’咯,恶心死了!”
我呆了片刻,喃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杨疏屏上下打量我一眼,恨道:“可惜我已经死了,否则定然捉了你去!”
我醒过神,不悦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厉鬼,你何来理由捉我?”
杨疏屏憋了一会儿,忽然沮丧地垮下肩膀,道:“算了,反正你都死了,我现在也只是一个鬼魂,不能把那小贼如何。只怪我自己大意,竟然让他在走水时趁乱杀了我,这狗贼平日里惯会装腔作势,师父他们肯定不会怀疑到他的,姑姑也不会为我做主,唉——”
通过她方才的言语,我隐隐知道她所说的是谁,不过还是先确认一番,便问道:“你在说谁呀?我认识么?”
杨疏屏没好气道:“你自然认识,古占春!”
我有些不解:“春儿杀了你?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