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理解他的话,问道:“你是说,你在我的心里?”
“是我的元神出窍,来到了小娘子的……”少年垂眸一笑,道,“说是心,也无不可。”
这话到他嘴里说出,我方觉得哪里不对,怪不得他要笑一番了。
我轻咳一声,忙转移话题,问道:“你既不说我为何在这里,那不如说说你为何在这里?”
“我是来和小娘子聊天的。”少年道。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笑道:“什么事,非要跑来我的识海里来说?”
“小娘子看史书么?”少年问道。
我点点头,道:“看过一些。”
“小娘子读史书的时候,有何感觉?”少年问道。
我摸了摸鬓角,迟疑道:“权当故事书看,倒也没什么感慨的地方。”
少年笑道:“小娘子倒是个实诚人。”
我脸上不由烫起来,忙补救道:“也不是全无所获罢,看那些人曾经或叱咤风云,或绝地逢生,总有每个人的可取之处。”
少年笑着点点头。
我总觉得他没有认可我的回答,便没好气地问道:“那你看史书么?”
“自然是看的。”
“可有什么感慨?”
少年笑容淡了淡,温声道:“大多数时候,我也会和小娘子一样感怀于他们的际遇和品行,亦可从中学到一些经论策略。”
我觉得他后面还有话,而那些话才是重点,便顺着问道:“然后呢?”
“我有时候沉入低谷时,则会纵观整个历史,那时只觉人生一粟,即便是大过天的事,从后人的角度看,不过是此人的一次历劫,若是过不了,则就此沉沦,甚至于丢了性命,若是过了这一劫,或许人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亦或许,这个变化只存在于心。”
我愣愣地看着少年,半晌才问道:“历劫?”
“对,遇到难事的时候,我有时候觉得过不去这个坎了,但是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去看史书,然后将这个坎当做劫去历练自己。”少年羞涩地笑了笑,“不瞒小娘子,我有时候回头去看自己克服的困难,会很满足,觉得自己甚是了不起。”
过不去的坎……历劫……
“当真……每件难事都可以当做劫来度过么?”我问道。
“便看小娘子心性如何了,若是内心坚定,则一定会度过。”少年道。
我默然消化半晌,然后说道:“我想起来我为何在这里了。”
“既然想起来了,那小娘子愿意随我回去么?”少年冲我伸出一只手。
我看着他的手,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决定在离开之前确认一件事——“你是崔……未晞哥哥么?”
少年扬了扬眉,笑道:“原来小娘子认识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连日里压在心头的阴霾就像那团迷雾一般被驱散了,我伸出手,放心地搭在崔未晞的手上。
当我睁开眼时,房间里正点着烛火,佳音趴在桌子上睡觉,我看她的嘴角隐隐有银丝亮光,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内心似乎也变得宁静起来。
我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连抬头都费力,不得已,只得唤道:“佳音。”
佳音猛地坐起,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我,待清醒了一下,立刻跑到我面前,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小娘子,你可算是醒了!”
我脑中尚且有些迷糊,便问道:“为何这么说?发生什么事了?”
“小娘子已经昏睡半月了,前阵子眼看出气多进气少,大夫只叫阿郎准备后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娘子了。”佳音说罢,呜呜哭起来。
我叹了口气,道:“别哭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是了是了。”佳音擦干了泪,扬声向外面喊道,“快去阿郎院子里回话,小娘子醒了!”
佳期噔噔跑了进来,见到我,也是一副喜极而泣,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答应道:“我这就去!”
佳音扶我起身,在我身后塞了两个软枕,然后给我端来温水,我伸手去接时,发现只着单衣,胳膊露在外面竟然也不冷,想来这一觉真是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寒冬已经过去,俨然到了暖春时节。
我忽然想到梦境中漫天的槐花。
那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佳音,那后来……是谁救了我?”
“是三郎君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灵符,小娘子你看——”佳音说着,从我枕头下取出一个淡青色的福袋。
我接过来,只见福袋正面写着一个“安”字,打开看去,里面是一个折成三角的纸符。
我将纸符放回,重新收好,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只有三哥么?”
“是啊。”佳音想了想,又道,“三郎君还带回来一把剑,一直镇在小娘子床边,直到昨日才拿走,说小娘子已经好了,很快便会醒来,此后只消戴着这个灵符,便可痊愈。”
“听着好像我是中邪了一般。”我笑道。
佳音忙点头,道:“确实是中邪了!小娘子可还记得那天我们去陶源村,原来那妖物没有除干净,小娘子八字弱,那时刚好心有郁气,让那妖物趁机而入,这才生了场大病。三郎君知晓此事,脸色十分难看,指不定回去找那个除妖的同门算账去了。”
如此才说得通,不然光郁结,又怎么会药石无医。
我们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侧头看去,爹爹和娘亲已经进来了,还未等我开口,娘亲疾步奔到我床边,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哭道:“我的儿——可吓死为娘了!”
我此番生病,还差点死去,爹爹和娘亲定是担心坏了,我听不得娘亲哭,她一哭,我鼻子也跟着发酸,只一边拍着她,一边哽咽道:“娘亲莫怕,我没事的。”
娘亲闻得此言,哭得更大声,爹爹忙道:“好了好了,你快别哭了,不然小晚跟着哭,少不得又要虚弱几分!”
“啊!”娘亲忙放开我,拿着帕子拭泪,一边平复自己。
佳音过来擦了擦我的眼角。
爹爹借着烛光细细打量我的脸色,然后问道:“如今可好些?”
我忙点头,道:“现在觉得和往常无异,不过躺了久了些,觉得有些疲软,想来过不了两天,便全好了,爹娘千万不要再为我忧心才是。”
爹爹点了点头,过了片刻,他忽然说道:“小晚,有些事,大人不便告诉你,不过你须得知道,春儿此事,错不在你,以后莫要再用此事折磨自己。”
我知道爹爹这是为了劝我,可叹我一个罪人,竟反过来让别人安慰我,我垂下头,默默点头。
爹爹叹了口气,道:“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是了。”娘亲摸着我的头,叹道,“这几日我总想着,那天你回来,我竟不给你好脸色,若是你就……叫为娘的如何能心安!”
眼见着娘亲眼中又有水光,爹爹忙上前来扶起她,道:“天色也晚了,小晚既然醒了,便留锦绣在这里多照看照看,稍吃些软食,便赶紧歇息,我们也回去罢。”
娘亲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我,柔声道:“我明日再来。”
我笑着点了点头,道:“爹娘早些休息。”
娘亲临走前,少不得又将院子里几个丫头叫过来交代一番,然后将锦绣留下,这才和爹爹回去了。
佳音去为我准备吃的,我靠在床上,忍不住回想起梦境中的情形,佳音说,只有三哥回来过,那梦境中的人,难道是我幻想出来的?
这般一想,我发现竟然无法想起梦中人的面貌,只记得颇为俊朗好看,可是细细回忆,却是一片模糊。
我叹了口气,三哥费了好大力气救我,我却梦见的是一个素未相识的人,实在是有负三哥苦心。
☆、第27章
我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小满时节,只着单衣便可在外行走了,娘亲便带着我来到保国寺上香。
连日的阴雨天气刚过去,又因着不是寻常礼佛的日子,山上没有香客,很是安静,偶尔微风拂过,林间簌簌落下水滴,惊起一阵飞鸟。
娘亲走着走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贸然来扰,佛祖可会怪罪。”
我挽住娘亲的胳膊,劝道:“您平日里虔诚礼佛,便是不来,佛祖也会多多照拂二哥,今日特地来此,乃是至诚之心,佛祖不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