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青讥讽道:“魔君为什么要告知天下他就是泓光?他是去历练的,不是去耀武扬威的!而且他不说的事情多着呢!”
孔在矜淡然地问:“他能有什么不说的?”
不青啐了孔在矜的衣袍一口,见他不躲,冷笑道:“魔界之主为你下厨,七天才有三碗鸡汤,你给倒了!”
“他偷偷为你研究糕点,你每次只吃一口,不是‘太甜’就‘太淡’。”
“你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准备的!就是为了给你做药膳,养你那胃!让你提高体质,提高修炼速度!如果不是我把他打醒了,可能你去孔雀封地的前一餐,也是他的手笔!……”
元照听见自己暗地里做的事情被一件件刨开,就算已经是灵体的他,也不大自在。
孔在矜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死死咬住唇,道:“他从来没说过!”
不青:“哈!他会跟你说?我再告诉你件事情!你以为你真的是修炼天才吗?不,你不是,魔君才是。他一个人,修了两个人的份!”
孔在矜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不青:“魔君把他的修为渡给你,可你无知无觉,甚至每次突破时他向你道喜,你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真的很想问,你背叛了他,你良心不痛吗?哦不对,你根本没有良心!!你以为你重修桃源殿,就能假装你有良心吗?!”
孔在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捂住额头,道:“把他丢出去,别再让他靠近桃源殿。”
元照叹了口气。
人已死,道生前,满目疮痍。
元照发现,不能离灵体百米远,亦是不能离孔在矜百米远。
所以,他猜测,自己另一半灵体就是在孔在矜身上。于是他跟着孔在矜飘啊飘,看着那个人面不改色地处理妖界政务,和那个青衫男子交谈。
元照记得,那个青衫男子叫竹墨。两个间接杀了自己的人的话里总是提到“本源”二字。
他没什么心思去听,只想快点取回另一半灵体,离开这个世界。
夜凉了。
元照跟着孔在矜回了自己的卧室。孔在矜没有点灯,站在床边取出了雪梅剑,手微微一拂剑身,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他身后现了身。
元照另一半灵体果然在孔在矜身边。
孔在矜四处张望,几次眼神掠过那模糊的灵体都没有发觉。可是他很耐心,将整个卧室,包括屋梁,找了良久,才发觉那个灵体就在床边。
孔在矜浅笑:“这次找了二十一次,比上次少了两次。”
那一半灵体没有修好,宛若一团人形的烟云,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孔在矜兀自道:“我是不是进步了?”
如果是以前,只要孔在矜一突破,魔君都会对他说“你又进步了,不错。”
可是如今,已有一团模模糊糊的灵体飘着,不会说话,不会回应,不会说“进步了”。
孔在矜又自言自语:“雪梅里的本源力量可以修复你的灵体。你会愿意回来吗?”
元照叹气,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接下来就感慨不出来了。因为孔在矜将那团灵体收起来后,他居然爬到了床上!抱着自己的尸体睡、睡了!!
元照懵了。
飘了几天,元照发现,孔在矜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在自己生前冷言冷语,在自己死后,天天抱着他的尸体、对着一团灵体,净温柔地说一些话。
元照听了几次,发现都是些孔在矜今天遇到的事情,有时候孔在矜说着说着,就会不停地说:“对不起。”
元照听得分明,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会叹气。
晚上的时候,孔在矜会找很多很多次灵体,直到他找到为止。他的目光好几次掠过元照,又很快地别开,去找元照另一半不说话、不动作的灵体。
找到灵体后,孔在矜会同灵体轻轻地说会话,仿佛说话声大了,会把灵体吓跑一样。
而后,他会为不腐朽的天魔之躯擦身,似乎床上的人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很快醒来的病人。
天魔之躯的腹部被别扭的针脚缝上了,一看就不是专业人士缝的。
孔在矜每次为天魔之躯擦身,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那道伤口,假装它并不存在。
这日,孔在矜眼睛发红地冲进桃源殿内卧,如断了项圈的疯狗,抱着天魔之躯就啃那冰冷僵硬的唇瓣。
元照默默无言地飘在他身后。
今日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大肆赞赏孔在矜攻进魔宫、斩杀魔君的事迹,口若悬河地说了大半天,对孔在矜的“英勇事迹”啧啧称奇,最后结束的时候还说:“魔君最后定然恨死了大人,可是那魔君又有什么法子呢?”
“魔君毕竟死了将近一月,再恨您,也无可奈何啊!哈哈哈,看魔君恨却无法手刃仇人的感觉,爽快、爽快!”
“大人杀了魔君后,可谓是为妖界立下汗马功劳。而且,大人可成了妖界有史以来的最大英雄,那魔君,只能九幽含恨!”
“大人真真无上荣光啊!”
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没有比那不长眼的做得更好的了。
一声轰然巨响。孔在矜砸在床上的手洇血,松开了僵直的尸体,挣扎着低喃:“不是……不是荣光……”
他方才似乎吻得迷糊了,居然俯身解开了两人的衣物,沿着天魔之躯的下颚,一路吻下去。他的吻避开了那道疤痕,一如既往地逃避魔君已死之事实。
“……!!”元照别开头,心道,别亲了……对着个死人,何必呢?
那边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声。鬼使神差的,他还是看回了床上,可一看,他就后悔得不行。
惨白的月光入窗,将孔在矜提躯体两腿、抵天魔之躯尻的场景照得分明。
第97章 论小孔雀如何找到他的大猫(五)
自己的尸体被如此对待,让元照瞠目结舌,半天找不出一句骂人的话表达自己诡异的心情。
“你不是恨我吗?”孔在矜现出几分疑惑,“恨我,就起来杀了我,好不好?”
元照眼角不停抽搐:我只想让你从天魔之躯身上下来。
“我这般凌-辱你,使你不得不雌伏,你应该恨我的,对不对?”
元照不由退后一步,暗道:放过我的尸体吧!
孔在矜见身下的躯壳没有反应,肩膀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垮。他放下躯壳大腿,不知从哪取出一把暗花纷繁的匕首,郑重其事地交到尸体的手里。
天魔之躯被迫握住匕首,孔在矜双手小心翼翼地包拢天魔之躯如冰的手,像手捧绝世珍宝:“你报仇,好不好?”
说完,他歪头等着躯壳的回答。
可他等不到魔君的回答,因为,那个人,已经永远都说不了话了。
良久的沉寂如一潭死水,试图将孔在矜淹没在绝望中。
他将躯壳的手引来,使匕首锋利的寒芒抵住自己的心口:“只要你睁眼,我就能死在你面前。你手刃仇人,不必含恨九幽了。所以……所以、你醒醒、醒醒,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似乎不能呼吸,无助地垂头,“五马分尸、炮烙汤镬都好,就算是千刀万剐,我也甘之如饴。只要是你,无论如何,我都愿意。”
“你醒醒,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孔在矜苦苦哀求,“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元照叹气: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我飘在这里做什么?
孔在矜神情恍惚,居然握着匕首慢慢捅进自己心口。鲜红的鲜血顺着肌肤滑下,滴落在躯壳之上,开出朵朵血红的彼岸花。
血液由上而下、断断续续地滴落,连不上孔在矜和元照的阴阳两隔。
见到躯壳上的血,孔在矜自残的动作一顿。
他茫然地看着躯壳上的血,忽然大惊失色,像手里抓了咬疼他的毒蛇,猛地将匕首甩出!
拿过丢在一旁雪白的中衣替躯壳搽血,他无措道:“对、对不起……”
像是犯错的孩子,除了笨手笨脚地掩饰错误,他好像不会再做别的事情了。
那血越擦越脏,不用水或者净术,是不能擦掉的。
孔在矜良久才意识到这点,下床披了衣服接水回来,给那躯壳擦身子。血滴在了躯壳腹部的针脚处,这会,他无法再忽视那道伤痕了。
他绝望地将水倒了,陷进床内,一如赤子般,再不发一语地抱着天魔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