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被炮火击中的鸳鸯,只得赔笑道:“嬷嬷别恼,二爷犯了错,老太太定然会罚他。”
然后不由分说,扯着贾宝玉:“宝二爷快走吧!老太太可已经让琥珀去请二老爷了。您再犯浑,老太太这里也要请家法了!”
墨染等人来了这些日子,今日才算正经见到了贾宝玉的做事风格,小萝嘴快,忍不住道:“宝二爷请出去吧,我们屋里只怕容不下您这样的好见识!说白了,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做得好主子有赏,犯了错主子该罚,便是撵出去也是没说的。
我们姑娘什么身份,便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见了我们姑娘也要下个请字,怎么今日就得为荣国府一个丫鬟奔波求情!让宝二爷生出这等糊涂心思的丫鬟,撵出去才是正理呢。”
她说话非常快,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说完了,云容就制止道:“行了。到底是他们贾家的事。咱们说不着。”
不过她也是等小萝说完了,才象征性补了一句。
然后对鸳鸯说:“还请鸳鸯姐姐快请了宝二爷去吧。”
鸳鸯继续扯呆立在原地的贾宝玉。不过她到底是女儿家,有些拽不动,就开始往外张望,准备叫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一同拉走贾宝玉。
谁知贾宝玉呆了片刻,忽然对小萝道:“什么叫应该撵出去!你怎么会知道袭人的好!”
倒是把鸳鸯吓了一跳:贾宝玉什么时候解锁了咆哮技能。
鸳鸯忍不住冷了脸,沉声道:“宝二爷,您当真还要在这里继续闹下去?”
贾宝玉不理会旁人,只看着如今脸色发白的黛玉道:“林妹妹,你带来的这些丫鬟,一点都没意思,见了人冷冰冰的也不爱说也不爱笑。自打她们来了,妹妹跟我也生分了,动辄就要远着。”
“咱们打小是一起长大的,晴雯她们不得已去了,连宝姐姐那里都留了麝月,可偏妹妹这里一个我的丫鬟也不肯收留。如今我只有一个袭人,老爷太太生了我的气要撵她,妹妹不肯帮我求情不说,还叫身边丫鬟夹枪带棒说这些话。口口声声袭人是丫鬟,是下人,一点不念过去的情分。”
贾宝玉说的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真是白认识你了!”
黛玉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简直像是一抹月色。
贾宝玉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后悔了,甚至有些格外心痛,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一样。
不过怒火中烧时,他也顾不上这些,见鸳鸯居然真的招了婆子来拉他,便将她们一推:“很不用你们拉扯,我这就去见老太太!”
他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黛玉。
见她仍然不出一言,不由心里一沉。
黛玉心思细腻,他们一同长大的这几年,也常常拌嘴,这种白认识了的气话,其实从前也说过许多次。
可这回,黛玉居然没有气恼的跟一句“我也白认识你了”这种赌气之词。只是沉默的,静静地看了看他,然后转过了头。
贾宝玉心里格外沉重。
黛玉与以往不同的一言不发,让他害怕。
只是此时他已经走出了黛玉的屋子,就算想折回去,后面也跟着虎视眈眈的葛嬷嬷和几个粗使婆子。
他只得安慰自己:没事的,等下回回来,跟林妹妹好生赔礼道歉,作揖赔不是,她就会原谅我的。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生气:可林妹妹这次实在是心冷,居然一点也不肯帮自己。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袭人被撵出去而不求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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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姑娘吧。”
周眀薇见小萝一阵风似的跑了来,不明所以:“我早上看着姑娘吃了药才走的啊。”
王熙凤有孕的事情,想等着三个月后胎像稳固了再说出来,现在就只推说苦夏脾胃不和。
这几日,周眀薇就总是呆在她跟前,替她看看饮食。
毕竟黛玉闭门不出,屋里的人都憋着没事做。周眀薇便把自己当成黛玉的人情,给凤姐儿送过来了。
小萝虽然着急,但还是请平儿进来通传了,又先跟王熙凤见了礼,然后才跟周眀薇说话。
凤姐儿忍不住从软枕上坐直了:“林妹妹怎么了?”
小萝三言两语交代了贾宝玉方才的作为,然后忍着气对凤姐儿道:“二奶奶,葛嬷嬷叫我传句话:知道二奶奶身子不适,我们原不该打扰。可今日这事儿……宝二爷一路从东跨院冲进荣庆堂,还请二奶奶费心,别叫小人牵扯上我们姑娘的名声。”
凤姐儿就皱眉:“宝玉是怎么了,原以为他入宫一回长进了呢。”
然后又对小萝道:“你回去告诉葛嬷嬷,放心就是。宝玉这鬼蒙头一样为了个丫鬟跑到荣庆堂,只可能是去求老太太,连林姑娘的门都没进过,你放心,谁乱嚼舌头就挨板子。”
小萝这才脆生生应了:“多谢二奶奶了。”
凤姐儿就催着周眀薇走:“快回去看看吧,宝玉犯起浑来也够气人的,可别把林妹妹气坏了。”
见周眀薇跟着小萝走了,凤姐儿才转头看平儿:“二太太忽然要撵袭人?你可听说了这件事?”
凤姐儿有些纳罕:不应该啊。
自从宝玉入宫伴读,屋里只留下袭人后,王夫人还曾经找过自己,说以后袭人的月钱就是二两一吊钱,都是跟着府里的姨娘来。
王熙凤不是从前那样对王夫人言听计从的人,只说没这个规矩,要不开了脸放到屋里,要不就不能这样办。就算王夫人说从她的月钱里扣,凤姐儿都没有答应。
平白无故的,开了这个口子,是不是哪个主子都可以随意提丫鬟的月钱了?那还要府里定下的几等丫鬟做什么?
所以凤姐儿还是按着数目发钱,至于王夫人背后赏不赏袭人,她就不管了。
凤姐儿端着一盏白水出神:“二太太为了袭人都能来找我说话,可见是看好这个丫头。怎么会忽然要撵了她?”
平儿欲言又止。
凤姐儿怀了孕后脾气就更急了,不由道:“你知道什么就说呀,难道要急死我不成?”
袭人跟宝玉的事儿瞒上不瞒下。
主子们不清楚,但宝玉房里的丫鬟许多都是知道的。更有晴雯这种不怕事敢说话的,于是许多丫鬟们都清楚。
平儿跟袭人关系不错,也不愿得罪人,于是一直没有告诉凤姐儿。
此时她倒是猜到了一二,见凤姐儿追问就道:“奶奶,这事儿捕风捉影的,我只是听说,从去年开始,宝二爷待袭人就与别个不同,晚上常只要袭人陪着的,近身服侍许多也是袭人……”
凤姐儿是什么人,立刻就明白了,瞪圆了眼睛:“去年?”
平儿低着头:“宝二爷屋里丫鬟多,晴雯是一贯嘴上不饶人的,常常叫嚷出来。麝月跟袭人好,碧痕秋纹两个平时不如她们。奶奶,二太太前两天不是把碧痕送回宝二爷身边了吗。”
“二太太突然要撵袭人,除了这件事发作,我想不出别的缘故。大约就是碧痕告的状了。”
凤姐儿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宝玉是昏了头了!要真是这样的事儿,二太太别说撵袭人,就是发卖了她又能如何?他居然去找林妹妹给袭人求情!简直是欺人太甚!要是我有这么个表哥表弟,非大耳刮子打他不可!”
平儿心有戚戚:您确实也这么干过啊。不光表兄表弟,您连亲兄长也敢打。
王熙凤的兄长王仁贪花好色,曾经为了一个屋里人,想请妹妹出面说情,结果不但情没讨着,还被凤姐儿拿扇子打了出去,更狠狠告了他一状。
见凤姐儿动气,平儿连忙扶着她:“您可不能动气,奶奶!您是双身子呢!”顿了顿又道:“只是老太太肯定要大怒的,奶奶要不要也去荣庆堂看看?”
凤姐儿点头:“去自然要去的,不过你先将林之孝家的给我叫了来。叫他们夫妇管好家里下人的舌头,不然这管家也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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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眀薇回荣庆堂时,就看到贾政的背影匆匆进去。
果然荣庆堂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形。
周眀薇几步进了黛玉的屋子,走到她跟前,边打量她脸色边把脉。
云容在黛玉腕下递上小枕,担忧道:“姑娘,你难受就哭一哭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宝玉闹过一场后,黛玉只掉了两滴泪,然后就静静地坐着,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