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林荫道向前,脚下是新落下的秋叶。
刘侧妃声音沉静有力:“太子妃,与此同时,慎郡王和太子殿下想必也在促膝长谈。”
黛玉脚步微微一顿。
她是知道数年来二皇子辛泓原是怎么对辛泓承挖坑下绊的,当然辛泓承也礼尚外来,坑这位二哥的次数也绝对不少。
要不是三皇子横空出世,做出来谋害杨皇后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举夺下二皇子在辛泓承心目中的地位,辛泓承最讨厌人的榜首,至今还该是二皇子。
黛玉难以想象两人促膝长谈。
刘侧妃笑了笑:“太子妃,王爷那日喝醉了酒,跟臣妾说过几句话,说这世上能够碾压旁人的,心机手腕都在其次,本钱才是最重要的。输了不要怪自己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本钱不如人。”
黛玉跟刘侧妃不熟,不欲交浅言深,索性不说话。
刘侧妃自顾自说下去:“从一开始,圣上的偏爱就如同明月昭昭,是王爷自己不肯认命,才到了今日被圣上冷落,只能做个郡王的地步。他自己醉了也说,再不认命,到了这一步也只得认命。”
黛玉站定打断刘侧妃的感慨:“外头朝上的事,我与刘侧妃说不着。而内宫之事——刘侧妃不是说话兜圈子的人,何不直说?”
刘侧妃也站下:“臣妾不喜欢做妾。太子妃娘娘大约也知道,我家中贫寒,父亲是这些年才入京做官的,从前我不过是乡下的野丫头。可就算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做妾,哪怕是做天家侧妃富贵迷人眼,我也从不情愿。”
“贫苦臣妾不怕,可唯独怕日日卑躬屈膝侍奉大妇,永远不能抬头做人。有句骂人的话不就是小妇养的,真是叫人想想就害怕,以后我的儿子若被人骂上这么一句,可怎么办呢。”
“可圣旨不可违,我不得不做了侧妃,又有了孩子。那我就要给这孩子争一争,争个嫡出的身份。”
黛玉蹙眉:“刘侧妃,宫中从未有过正妃侧妃调换的先例。”
哪怕人人都看得出,刘侧妃比徐莹更适合当正妃,也只能替她惋惜,祝福她下辈子投个好胎,从头再来。
“旧例也都是人为!譬如太子妃近日操持甄老夫人入宫之事,其宴席逾越前人,难道有旧例可遵循吗?”
她看着黛玉道:“徐莹在自己的魔障里越陷越深,恨王爷待她不好,恨我先有身孕,所以故意做出许多违矩之事,让王爷丢脸,惹皇上斥责。又明知王爷现在躲着太子爷,不肯再与太子冲突,徐莹却专挑太子妃你来为难。”
她顿了顿:“太子妃也觉得很烦吧,这样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冲出来咬你一口。偏生论起来又是嫂子,一次两次也罢了,你若是次次跟她计较,反而要被人议论沉不住心。”
“我并不敢要太子妃帮我,只是来日若有徐莹被废的一日,还请太子妃能为我说上一句话。”
“为报答太子妃,我自会看好徐莹,不叫她给你添堵。”刘侧妃饱含期待问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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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蛰伏期
十一月初, 甄老夫人赶赴京城,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太监亲自在渡口处迎候,然后一路护送其进入皇城。
太上皇于宴上赐下自己面前一道参芪红枣多宝鱼汤给甄老夫人, 宴后又多有赏赐。
甚至更提早数日明日将甄家在京中的宅子打扫出来, 还拨了宫里四位宫女去伺候甄老夫人,可谓是极尽荣宠。
朝中官员见此, 对甄家战败犯事的轻视都收了起来。
辛泓承对黛玉道:“皇祖父并不知道甄姑娘为何执意去和亲, 还以为是她是羞愧父亲战败, 为家族荣耀去和亲。皇祖父只觉未曾保住甄家女儿, 原就对甄老夫人有些愧意, 此番自然不许任何人再轻视奚落甄家。”
黛玉都不必他说完就点头道:“你放心,甄老夫人和甄二太太若来重华宫小坐,我必郑重以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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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次日甄二太太就递了折子进来,想要拜见太子妃。
她脸上是泪水浸泡多日的麻木和痛楚,面对着黛玉,不由想起当年赏花宴上,自家女儿还跟面前的女子坐在一处谈笑自若。可如今,却一个是太子妃, 一个是终身飘零的和亲郡主。
甄二太太虽不至于怨恨黛玉, 但面对她难免心酸不已。
她紧紧咬着牙根才忍住了眼泪,对黛玉道:“太子妃娘娘, 臣妾赶不上见然儿最后一面,听说她在宫里海山仙馆住过, 臣妾斗胆请求娘娘准臣妾去瞧瞧。”
自甄然离宫,海山仙馆一事一物黛玉都未曾动过,也不让人再去洒扫惊动, 只等来日将里面的物什都葬入韩韶的衣冠冢。
但此时甄二太太提出来,黛玉却不能拒绝,于是便陪同甄二太太一并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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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影壁,从正殿入内室后,迎面仍是那件紫檀木架上撑开的鲜红嫁衣。
甄二太太看了一眼就站不住身子,哪怕两个贴身丫鬟架着都没有扶住,委顿在地哭了起来。
黛玉也忍不住恻然转头。
屋子里只回荡着甄二太太凄切的哭声。
她哭了半晌忽然魔怔似的起身对着嫁衣扑过去:“然儿,娘带你回家!你要嫁他就嫁他,娘什么都不求了,娘会为你们办一场最盛大的婚事,叫人人都羡慕你!”她脸上是无穷无尽的懊悔,眼泪糊了一脸继续痛哭道:“你跟娘回家去吧,娘给你梳头给你披嫁衣!”
若是再早一点,若是她不要求韩韶有功名后才同意这桩婚事,或许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女儿嫁了韩韶,既不需要侍奉公婆,自然还是承欢膝下。
若是能再早一点,根本不叫她见到韩韶。
若是能再早一点……
甄二太太几乎要痛死过去。
旁边的宫人和丫鬟们忙都抱腰扯袖地拦着,只是怕伤了甄二夫人也不敢用力。
黛玉立刻吩咐道:“周太医就在外头,快请进来。”
她原就预备着甄二夫人伤心过度晕厥,所以直接带了周眀薇一起过来,如今甄二夫人虽然没晕过去,但瞧着倒是疯了一半。
周眀薇还未来得及进入海山仙馆,有两个人倒是在她之前步入室内。
黛玉行礼请安:“甄贵太妃安。”
然后又伸双手搀扶拄着龙头拐准备给自己请安的甄老夫人,一旦受了这位的跪,在太上皇跟前就难交代了。
甄老夫人满头银发,顿了顿拐杖,身后甄家的嬷嬷就上前去帮着按住甄二太太。
她则神态自若的对黛玉说话:“臣妇早已听闻,太子妃出身不俗,庭训严谨,温纯娴静,孝悌淳雅,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高高的帽子先送上,随后就道:“府上妇人无知,在宫里行迹乱了分寸,万望太子妃海涵。”
黛玉看着甄二太太却只觉得叹惋。
于是索性寻了个旁的借口,往太后那边去,将海山仙馆留给甄家的三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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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出门,甄老夫人才对甄贵太妃道:“果然是个玲珑人物,难得还有这幅体贴人的心肠。”
不去看,不去管,就是给疯迷的甄二太太最大的体面和包容。
甄贵太妃也是第一次走进海山仙馆,见此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她刚想走过去劝一劝甄二太太,只见拄着拐的甄老夫人已经抢先一步,劈面给了甄二太太一巴掌。
一时间满屋子寂静。
甄二太太疯迷地举动也停了下来,呆呆捂着脸。
“事已至此,你疯癫哭闹都没用!然儿是自己求着去做和亲郡主的,此时你做出这些痛哭流涕的丑态给谁看!叫人看着,无非是笑话我们甄家首鼠两端,一会子舍不得自家姑娘,要推了贾家姑娘出去,一会子同意了却又在宫里闹事,还嫌你家老爷这回战败的事儿不够丢脸吗!”
甄贵太妃是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此时也只是惴惴道:“母亲别动怒,别说她这为人生母的,便是我骤然见了这里,也心里难受的厉害。”
甄老夫人脸上深深的皱纹藏着说不清的疲倦:“难受?谁不难受?然儿也是在襁褓里由我抱着长大的,二房这一辈独一份的姑娘,我心里何尝不是刀割似的。可难受哭就管用吗?闹就管用吗?若有效验,我就坐下来跟你们一起扯着头发哭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