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又反常的状态,明显不是顾东来本人的意愿。
这点,连死人一般,坐在他不远处亲眼目睹他开始发狂的那个人都看出来了。
因为以这个人的性格之高傲就算成了一个魔。也是那种把自尊心和个人姿态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要他把自己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才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可这五年,他或许每一天每一个时刻都是这么过来的,以至于此刻反而对这一切,以及这一切要付出的代价有着一种极度适应而惧怕交织的惊恐。
他知道要是今晚不回欲界,自己会怎么样。
脑子里一团恶念支配下的他甚至开始眼神怪异,猜忌,恐惧地盯住四周,又脸色煞白,像个真的已经疯了的魔物一样转动着血淋淋的眼珠子又怨又恨地盯着房间吊灯,这间深紫色的大床以及床边唯一能看见他‘丑态’的人,嘴里还发出各种难听的诅咒声音——
“都是……你的错,我本来,根本不用在这里受这些该死的折磨……都是你们害了我……”
“我要是死了,你会死的很惨,你不是佛么……你连这一点慈悲都没有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在你面前死……”
“哈哈哈……呵哈哈,你这个垃圾……恶心,虚伪头顶的佛……我要把你一刀刀碎尸万段……我一定要把你的头砍了……手脚剁碎……丢进欲界最深处让每一个鬼都吃到你一块血肉……让你不得好死……”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活着,看到我落入这种下场的人……统统不得好死!!”
“我的手……我的伤……好痛……我要上药……我会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你难倒就坐在那里看着我……连药都不给我上么……你给我赶紧去死……去死吧你!”
那阻挡住对方脸上表情的夜叉面具下,那双透过两个孔洞显得血红的眼珠子和发疯状态下顾东来身上三法‘怨恨’还在继续。
他从诅咒,仇恨,再到怨念深重,觉得方定海做什么都该死,做什么都害了他只在这顷刻之间。
常人言,人心之怨,如跗骨之蛆。
埋怨,幽怨,哀怨。种种怨意缠绕于人,如锁链锁住人心魂。
过去世界中佛云,一怨生三恨,犯三毒,怨这种欲,会使人禁锢于心上沉重的枷锁,既放不开自己,也放不开别人,怨使人长久不能正视未来,无穷无尽的怨更会让人摆脱不了恨,一生也摆脱不了三毒。
当下,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黑衣黑发的青年却只是用落不到实处的灰色眼眸一点点映照着床上这个人抱着头痛苦万分的的身躯。
他连一丝同情和怜惜都不给他。一双无情无欲的佛眼俯瞰众生。禅机。禅坐。禅听。
佛观众生苦,即是禅。那严严实实带着不曾脱下的黑色摩托车手套,和他搁在膝盖的双手一整个一动不动,既没有上去帮助对方缓解眼下的痛苦,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现在心软上去放开对方的手脚,让顾东来就这样逃回欲界,起码能摆脱眼前痛苦的意思。
这些从他嘴里发出的,已经根本没有基本人性和思考能力的恶毒诅咒。
不用想也知道,只要现在方定海真的做到,或者是同情对方,亦或是随便放开他那双手,这个控制不了自己魔心的‘魔’就能立刻将自己的所有话都说到做到。
这一场关乎魔究竟能不能被度的赌不是对一个人,更不是对两个人的。而是要对很可能再次在他手中被魔所指使着而不明不白死去,丢失性命的其余无辜众生负责。
而要是他们俩都一上来就承认败了,让那些魔给予他身上的,令他变成现在这个人的‘欲’完完全全地控制着这个人,这才是一辈子都要把他拉入地狱深处,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
“……”
而心想到这儿,那个不曾对他有一颗慈悲心的人才将落在膝盖上从始至终没动过的黑色手套才动了一下。
接着,他又顶着二人身后电闪雷鸣下的夜色一步步朝顾东来站了起来,令自己柔软的拖鞋无声地踩着二人床边的地毯走到那床前后,才将一包路上就买了的伤药,连同一颗阿伽陀药丢在了床单皱褶泛起深紫色的床上。
这一举动,令倒在床上还在发疯入魔的‘魔头’怨念深重地恐怖阴森抬起血红的眼珠子看着对方,他深紫色的嘴唇像个孩子一样在望着这个人发抖。
可那个长着黑发黑眸,像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却根本不帮他,只令那药在他触手可及,却又碰不到的地方,又重新走了回去。
“用你的手,想办法自己拿到药,然后用自己的手去给自己上药。”
——用你自己的手。
用你自己……的手。
就是这一句话,把本来就被欲望之毒中的‘怨’给纠缠住的顾东来的脑子给一下弄疯癫了,他只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要对欲界做出反抗,那接近于完全崩溃的内心就被险些逼死了。
他深紫色魔气肆意的眼珠子又恨又怨。在交织着各种恶念暴怒之间,他呆呆地带着‘欲’意识下的彷徨抬起手,却发现手还被拷着,这意味着他只能用自己的嘴,先低头俯下身去把那些药咬住,才能吃下去包住自己的命。
而当然,死也不会在这个人面前做出这种样子来,咬牙切齿疯疯癫癫的顾东来再一抬手准备发怒,却被手腕疼的给被迫意识到了他的糟糕恶劣处境。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对,他要活着。
活着才能报复这些人,报复所有的人。
心里一团杀气腾腾的‘魔’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子,呲着牙就将肩头放低就在对面眼看着这一幕的人眼皮子底下,挣扎着用肩和腿爬着用嘴咬起了那药。
可那颗不死药实在太小了,太远了,他深紫色的嘴唇即便张开去咬,并无法够到,只让一次次尝试,却一次次失败的顾东来再度怨恨交织,怒火攻心,冷不丁在对方的注视下大吼一声就埋头发起了火。
“我不要自己的手拿……我要你拿给我!!你为什么不能拿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它给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它……给我呢……”
方定海。
我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爱我呢。我一遍遍地对你说着我喜欢你。你都不肯和我走。你为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呢。
方定海……你对我真的好狠!
淤积在心头的魔障发作下的长发男人神智丧失,那一边用手像小孩一样没有安全感地死死抓着皱巴巴的床单,说着说着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已经带上哭腔的控诉。
说了一半,长发魔头又直勾勾哀怨地用血红眼睛盯着年轻佛陀,可实际他却已经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痴痴傻傻,怨念深重。
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一生中最一缕沾着汗水的卷曲发丝垂下来,那鼻子酸的厉害像是盛满了世上最多的委屈,怨恨和哀怨,并一下肩膀无力地倒在枕头上死死咬着,埋头开始发抖,又在嘶吼了一声后将肩膀撞开床上那些药就更激烈地反抗了起来。
他已经快死了。他已经快死了,他真的快要死在这另一个关押他的牢笼里了,死在这个人手上了。他真的好怨恨,真的好怨恨,既怨恨方定海,又怨恨自己,怨恨所有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
为什么!!
【“顾东来,顾东来!!快回来!!快回地狱来!不要再想逃脱欲界!!”】
【“顾东来……回来吧!!既然这么怨恨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人世间……为什么不索性遵从你自己的心,做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呢……”】
【“顾东来……回来……欲界永远欢迎魔的回来,这才是你一辈子应该堕落下去的地方……”】
回去。
回哪里去。
地狱么。
不,他的家,只有灵山。
他……不回去。
不,他不回去……谁也别想让他这么轻易服从命运回去。谁也别想让他再次像狗一样地爬回那个脏臭不堪的地狱去!
他的命,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他不信命!他从不信命!顾东来不是世上任何人可以打败的!谁也不能让他败!谁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