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的工资太低了,他弄坏一台摄像机,哪里赔得起。挨了一顿狠狠的打,差点被送到警局。
碰巧准备外出玩的闻玥碰到,大方地替他赔了钱,还亲自陪他到医院去包扎被打伤的伤口。
那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别人的善意。他的父母都没拿他当人看过,从小任意虐待打骂。
他在医院的时候忍不住哭出来,闻玥知道他经历后,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给他,劝他离开寂庄,离开吸血的父母,重新为自己生活。
还说要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可以去海城找她。她可以让父母给他安排一个工作。
那个像天使一样善良的女孩。
如果不是因为帮了他,就不会认识当时在那个剧组里拍戏的吴秋白。
不认识吴秋白,她就不会重新沾上毒品,也不会有后来那么惨痛的遭遇。
她本该有一个光明坦途的人生。
季鸣叹息一声,从回忆中醒神,刚起来个话头的话题,也戛然而止。
他对商晗晗温声道:“吃完饭,我带你逛逛,走一遍当初你小姨走过的地方。”
这看似商量的口气,但商晗晗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垂下眼,专心吃饭。
…………
吃完饭,歇了十分钟,商晗晗总算恢复精神,不再是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季鸣带她出门。
商晗晗的计划是,如果出来门,碰到外人,就开口呼救。
但季鸣似乎是提前派人清过场。
带她走的那条青石板小路,很安静,前后都没见一个陌生的人影。
只有她和季鸣,以及跟在身后的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是一处渡江小码头。
码头边上停着一艘江船,可容十余人坐。
上船时,季鸣说:“当年我送你小姨到这里,看着她上船,兴致勃勃地说要游江,跟我挥手说回见。”
商晗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侧头看向江面。
因是淡季,江上游船不多,隔着三五分钟,才远远看见一艘船。张口呼救,有些不现实。
她便在心里酝酿着,如果自己跳江,逃出去的机会能有多大。
没酝酿出个结果,耳边忽而听到季鸣接着道:“你小姨就是在游江的时候,在船上和吴秋白认识的。”
吴秋白?
这个名字吸引住商晗晗的注意力,不由得转过头怔怔看向在另一侧靠窗位置坐下的季鸣,呆呆地问:“我小姨还和吴秋白认识?”
她还记得吴秋白那个人渣,记得在他家里他企图对她下药的事。
“吴秋白当时在这里拍戏。我弄坏了他们剧组的摄像机,你小姨替我赔钱,引起他了的注意力。”季鸣话里一哂,像是自嘲。
“吴秋白刻意等在船上,装作偶遇一般,借此认识你小姨。游完江,就带你小姨一起去了酒吧。”
这话音一落,商晗晗便知道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了。
季鸣说到此处,发觉商晗晗有些心不在焉,话锋便一转,道:“寂庄山水秀美,我就不说些煞风景的话影响商小姐观赏心情了。”
商晗晗整个人都趴在窗上。
江面波光粼粼,仿佛一条璀璨星河,美是美,可她并没有心情欣赏。
她只想知道季鸣用这样的方法把她带来寂庄,到底是想做什么?
但看季鸣这种完全沉浸在过去的状态,她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游船经过一个村落的临江码头,商晗晗远远看见一个码头似乎有个身形眼熟的人。
她直了直身,再往人群里看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群头戴花巾的妇人在拉客,乘坐她们家的竹筏。
兴许是眼花了。
她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
却不知道此时码头上,被一个身形高壮妇人挡住的傅樱樱,扭过身,探出头看着远去的游船。
那船上临窗趴着的人,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老板娘吧?
傅樱樱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先给商晗晗打电话,却被告知是关机状态。
她还不知道商晗晗失联的事,只当手机关机是商晗晗在度假中不想让人打扰,便转而找自己的同事陈旭吐槽:【老板是不是带老板娘开始度蜜月了?他什么时候才开始营业啊TAT放了两个多月的长假,我要忍不住怀疑我是不是准备失业了。】
陈旭看到她这条消息时,人正在警局外面候着。
商晗晗已经失联三天。
报了案,也没找到任何消息。
这会儿,陆嚣正和闻杏夫妻两人在警局里看监控。
试图再从黎城火车站那一段监控视频里看出什么线索。
陈旭直接给傅樱樱打了电话过去,声音里有些微激动的颤抖:“你说你看到老板娘了?她在哪儿?”
“寂庄啊。”傅樱樱被陈旭过于激动的语气惊得有些迟疑起来,“我应该没有看花眼吧,刚刚趴在窗边的那个应该是老板娘没错……”
话没说完,陈旭“啪”地挂了电话,打开车门,风似的冲进来警局里。
…………
游完江,下了船,季鸣果然将商晗晗带去一家酒吧。
此时夕阳微斜,已是暮色微合时分。
酒吧照例是被提前清过场,商晗晗跟在季鸣身后进去,找了个二楼的位置坐下,往底下一看,空荡安静得有些诡异。
季鸣告诉商晗晗,这酒吧以前是一个贩毒集团的销赃窝点,她小姨被吴秋白带来这里,喝了一杯被下药的饮料。
那时候,季鸣没想到看似那么活泼开朗的闻玥曾经有过一段吸毒史,否则他一定会提前告诉她,这家酒吧不能来。
吴秋白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因为据吴秋白后来自己回忆说,他给闻玥下药,最初只是为了助兴,想成就一段露水情缘。
可没想到那药进来肚子里,闻玥就变了个人,整个人兴奋得异于常人。
吴秋白不碰毒,可他身边有很多人碰。所以他一看闻玥的变化,就明白了。
闻玥在寂庄呆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吴秋白白天拍戏,晚上就带闻玥流连酒吧,经常彻夜不归。
直到吴秋白拍完戏,飞回海城。
闻玥才跟着一起回去。
临走前,她记起客栈上班的季鸣,问他要不要一起离开。
季鸣同意了。
但到海城后,他并没有让闻玥给他安排工作,而是凭借自己能吃苦耐劳这个优点,在闻玥的大学附近,她最喜欢去的那一家高档餐厅里,找到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
“那一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季鸣说,“有个待遇不错的工作,同事和经理都对我很好,没有人看不起我。你小姨常来看我,给我带一些吃的用的。”
商晗晗“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专心听。
季鸣不计较她的敷衍,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好景不长。”
回到海城,不到两个月,吴秋白便有新欢,毫不留情的甩了闻玥。
在失恋和染上毒瘾的双重打击之下,闻玥性情大变,脸上不再有灿若骄阳的笑容,也记不起那个跟着她来到海城扎根的小工。
她每天不是追着吴秋白跑,就是流连于夜场,过着醉生梦死一样的糜烂生活。
很多次,季鸣去酒吧里背起烂醉如泥的闻玥,回到他那间仅有十米的出租房里,听她哭哭笑笑,看她半梦半醒间吐了满地。
然后躺在污秽熏臭里,坠入醉梦。
那副模样,哪还有一点天真美好,活脱脱就是一滩惹人嫌恶的烂肉。
可就是这样一个已经烂到骨子的女孩,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对着他,依旧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善良和温柔,跟他说离她远点,不要靠近她这么肮脏的人,否则早晚有天,她会把他也拉下水。
季鸣想过把闻玥这种情况告诉她家里人,又怕告诉她家里人,她被家人关起来,他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直到闻玥死在一个派对上。
他心里的百般纠结,悉数化成悔恨。悔的是,自己为了一己私愿,没有去向闻家父母说闻玥的情况,恨的是吴秋白和那些该死的毒贩,拉着一个本该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沉沦地狱。
这一段过往,季鸣说得平静,商晗晗却听得心情沉重,胸口仿佛压着快石头,堵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