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鸿道:“你这样殷勤地为我师姐卖命, 也不怕到头来人财两空?”
陆极勾起嘴角,并不答话,径直越过他往前走去。
各处的信号都已放出, 徐行盟众人分成三路,分别向三路港口而去。
练鹊只让他们去了一路。
有人难免不解。
“姑娘她让你们去一路,无非是此处人员进出多,不容易被温秉设伏。”陆极简单地解释道,“我的人已将附近查过,这三处都是安全的。只西边一处,温秉的人手在那里,因此不让你们去。”
姜齐物同陆极站在一处,他赞道:“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姜某叹服。”
陆极转过目光,只道:“受人所托。”
姜齐物听了,脸上的笑容难免沾上几分暧昧之色。
“不知……先生同咱们盟主……”
陆极又看着他。
寒星似的眸冷得像浸了冰潭一般。
姜齐物收了声,将手收到袖子里插着,不再说这些闲话了。他不自在地四处打量,却最终还是落到了陆极身上。
盟主大人她会和什么样的男人成婚呢?这是徐行盟许多人都好奇的问题,但每个人都深知,如果有,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
练鹊最初成为盟主时还是少女模样,眉眼漂亮得惊人,背后背着一柄剑,笑容朗朗。江湖上的人大约都是浪子,练鹊瞧着弱不禁风,却是浪子中最潇洒的那一个。
因为她的剑。
盟众不知道她别的武器用得如何。可只要是她握着那柄剑,她便是人间芳华之最,众星拱卫之月。练鹊的剑纯挚之极,亦是人力所能至之极。
她的剑在她与旁人之间划出巨大的沟壑。光阴流转,那沟壑越发深不可测。
陆极成了千万人之中唯一的例外。
姜齐物从前就知道陆极。他是大将军与长公主之子,亦是众人所传的“天煞孤星”。这命格并不常见,但姜齐物见得不少。
能出来闯江湖的,有不少都是家中双亲已逝、了无牵挂的。
可眼前的陆极,怎么就同练鹊成了一对呢?
这样的想法只在姜齐物心中闪过一瞬。到底是正事要紧。所幸盟主大人不是个有心眼的,小姑娘家家的套话也容易。
……不,他倒也并不是什么长舌妇,套不出来就套不出来吧。
陆极等人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徐行盟中高手分了两拨,一拨在前开道,另一波则负责断后。
“……先生!”有那不知事的喊住了他,“您要去哪里?去港口的路不是那边!”
那是个作男装打扮的女子,眉眼英气。
陆极道:“你等先离开便是。我去给你们盟主掠阵。”
鸣鸿还撑在最后,听了这话觉得颇为可笑,挑眉道:“方才你便为练鹊掠阵,可她不照样被温秉捅了一剑?”
“情形不同。陆某再不济,也知道江湖中人比试最忌第三人插足。”陆极道,“她需要我我便去,不需要我也信她。”
素来冷漠的男人说到此节,却突然勾起唇,笑起来。
“否则真按你所说,落得个人财两空可如何是好?”
鸣鸿不防他这样说,笑骂道:“好一个痴情种子。”
这边练鹊终于在海岸上追到了温秉。他一脚踏在舢板上,听得声音便回头微笑。
“师妹倒真是紧追不舍。”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怎么,要同我一道回云山么?”
天枢岛中央及各大干道都被他埋了火/药,被有预谋地引燃后爆炸声此起彼伏。那样的声音在海岸边听起来有些辽远,却足够使人心情沉重。
练鹊将剑插进沙子里,甩了甩手。
“我来杀你。”
“凭什么杀?”温秉抬了抬眼皮。
两人间隔着一段距离。
“凭我的剑。”
温秉长叹道:“师妹,今时不同往日。以你如今的武功,即便是拼尽浑身力气也杀我不得。”
“我杀你,何须饶舌壮胆?”练鹊只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
温秉抬了抬眸,目光凝在练鹊身上。良久才恍然微笑:“我道你今日缘何猖狂至此,竟是吃了那药。”
他没有表现出分毫惧意,脚下却已开始朝着那船上移动了。
练鹊懒得再与他隔空喊话,平白无故地浪费光阴。干脆飞身追上。船上的温氏家仆便朝下射箭。
箭矢雨一般地落下,却不能近练鹊的身。她以内力化盾,竟将这箭雨悉数挡尽了。又有那训练有素的暗卫冲上来同她缠斗。
那鬼魅的身法本该十分难缠,可练鹊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次。她执剑便是信手一劈。
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一人被她横着斩断。
这却只是开始。
但凡是世家所养的暗卫,除却情报、追侦之类的活外,多少还会些协作进攻或是防守的法门。虽有减员,余下的却仍旧环绕在练鹊身边,同她缠斗,阻止她向前。
青天白日之下,名为“暗卫”的存在自当无所遁形。
练鹊没再用剑意,只凭着失而复得的内力随意地挥剑。
这剑挥得看起来毫无章法,可每一剑必然要带走一个人。
鲜血洒在练鹊白色的衣上。
她随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未果。
一双杏眼黑黢黢的,没什么喜怒。
温秉站到了船上。见此情景,他微微皱眉。
“开船。”
“快开!”
练鹊将岸上的人都杀尽了,抬眸看过去时,那穿已在数十米开外处了。
遥遥地站着一个人影,不是温秉又是谁?
温秉又重新裹上了一件狐裘,站在船头望着她。这船在商船中不算是大,可没了舢板又怎么跳上去呢?
望都之祸可算作大意失荆州,可温秉从来都是目光长远之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再多纠结。
他认出练鹊突然实力恢复,是凭借着那药的威力,也知道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不长。
两人隔着海波遥遥相望,却发现彼此都不再是初见的模样了。
当年的练鹊年少懵懂,一心一意只黏着信任的小哥哥。所谓习剑也不过是兴之所至。如今她却同温秉反目成仇了,身上的血打湿了衣衫,顺着剑往下滴。
练鹊不知道自己最初所见那个温文尔雅的温秉、那个如月般清朗的少年是否也只是一层伪装?
可是与非却早已没甚干系了。
真相揭露的那刻,两人间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练鹊没什么伤怀的心思。天枢岛上埋藏的火/药、温秉这么多年来的算计,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能被轻易放过的。
温秉身侧的家仆叫道:“家主!她!那女人冲过来了!”
温秉已然看到了。
练鹊周身环绕着数十剑影,踏波分水疾驰而来。古有“凌波微步”,她的身形亦是极为灵巧。剑影的光芒在日光下不但未曾变暗,反而越发闪耀了。
她的发粘黏着血液,衣裳也不够楚楚。可她执剑的模样却令人无端想到云中神明。
那一剑来时无声无息,真正到了眼前,却是江海翻波、天地倒转。
……
“姑娘!”
陆极的脚踏在细软的沙滩上。他的神情不如以往一般平静,反而失了血色,一味地苍白着。
海面上风平浪静,不远处的船只的残骸上挂着一具男人的尸体,看打扮应当是个家仆。其余的便是船的碎片泡在海中,随波沉浮。
见到此景,陆极的脸色愈发难看,直朝那船上奔去。
陆极的轻功不差,踏在海面上借浮木之力,脚下只微微沾了些许水渍。他正要登上那船,便听得一声“稍安勿躁”从水底传来。
练鹊从海中冒出一个头来。唇是极为招人的殷红色,那眼却迷离着。
“侯、侯爷——”她咳出几口水,手向上滑动着,一截皓腕晃得亮眼。那些血色与水相溶,顷刻便散入海中。陆极不敢耽搁,连忙弯腰去捞她。
双手相握。练鹊轻得吓人,陆极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拉了上来。他不敢紧紧搂住怀中女子。即使她是从海中游出来的,那原本素白的衣裳也被血染上了红色,又褪成轻粉。
点点滴滴,似飞花拂袖。
练鹊的发丝丝缕缕地粘连在身上,脸上晕出病态的红。
“我来迟了。”他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那双平素有力的大手却分明在颤抖。
“不……这样就很好……”练鹊摇摇头,闭眼回复了些气力,这才举起手中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