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并不往前走,只站在原地,看起来是在等他鸭舌帽的同伴将人赶到自己的方向来。在夜色里,三方的距离一再被压缩。
随着距离逼近,晏歌在心中倒数着时间。
五,四,三,二,一……
咫尺之遥。
就在晏歌身后,五短身材的男人便似笑非笑了声,一边抬手欲去捉人,一边道:“你们都走不掉了。”
心中的倒数也走到了尽头。
零。
男人抬起的手没再能落下,因为也在举起的同时,那动作便被一只有力的手钳制住,再不能动弹分毫。
是轻飘而熟悉的男声,在晏歌耳边响落了。
“谁说的?”
第113章 合欢 你做的吗。
那声在耳, 晏歌顿觉松弛下来。而在下一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是不约而同的声。
“警察, 不许动!”
是等待在此的十数名便衣将两个男人团团围住也控制住, 他们蛰伏在巷口,只等晏歌后退到这个位置,恰到时机、也一鼓作气。
长腿迈步出众人, 那对外宣称出差中的男人三两步地走到晏歌身边来, 伸手就把人搂怀里了, 人也顺从地倚过去。烟灰色大衣上裹着雨珠的寒意,与脸颊相贴冰凉,却也让人安心。
手就搁背上, 长辈哄小孩般地拍了拍,容绰夸了句:“演技很好。”
得到了奥斯卡影帝的称赞。
晏词亦同时走来, 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眼风从男人怀抱里的妹妹身上一转而过,转向被警方控制的歹徒, 视线冷清如斯。
所以,这是一个局。
都以为跟踪悄无声息,但任谁也没料过,从跟踪的第一天起,就已经被被跟踪方察觉和发现。
“晏歌主人。”
“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告诉您……事关重大,请您保持情绪上的镇定。”
发现了被跟,茉香奶绿先告知了晏歌, 再转告了还出差在外那位, 一并还通知了亲密的两位亲属。一个晚上,万事俱备。
只是对方跟踪而不行动,狐狸马脚不曾露出, 打草势必惊蛇,是而只能按下不动,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而今晚,就是那个时机。
起初是螳螂捕蝉,后来是黄雀在后,跟踪的成了被跟的,同时也一语成谶——“一个都走不掉”。
只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到了海淀区的派出所,例行审讯,晏歌与姜知晓作为当事人也需到场。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二人情绪均有波动。此时容绰与所长在攀谈,晏词玉立在侧,目光注意到大厅座椅上的两人,遂俯下身,轻拍了拍茉香奶绿,耳语了几句。
“晏歌主人,请用。”
茉香奶绿滴溜溜转到晏歌跟前,一杯奶茶递过去。转而又递一杯给旁边的姜知晓:“这位小姐,请用。”
奶茶应当是刚买的,捧在手心泛着微烫热意。姜知晓接过了,一边便上抬了眉目,扫见一隅长影,表情松动了稍稍。
是……他买的吗?
她复低眉,拆开了包装,吸管插入,奶香和芝士交融,三分糖甜而不腻。
刚刚好。
……
案件性质简单:这二人与晏歌并无私下恩怨,是受人指使。也报出了受指使那人的名号:姓胡,因为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人称胡四,本名胡建忠,人尊胡爷。早前是个道上的头头,后来去了金三角那边,改换了国籍,但仍然插手国内的事情。
趁着这机会,警方便顺藤摸瓜,先将胡四在北京的窝给一锅端了,捉了二十几个进来。重点抓了其中负责财务的来询问,从银行流水里,轻易就对出了近日里与胡四交易的账号信息。
近日最大一笔款项是一百万,来自北京开户卡的打款。
触及那开户名,信息技术科的警察眉头震动。
……
次日晚间,江宅。
江翡挽着挎包,从房间款款而出。相熟的一位贵太太女儿上了哈佛,相邀了宴席,因而少不得去做场面工夫。
没走两步路,却是电话响起。江翡取出手机一看,是本地号码,但没有备注。
指尖一顿,她接了。
那头声音微显急促,开门即见山:“江夫人,人我们抓到了……”
“我认识你吗?”江翡冷声打断他:“你打错电话了。”
这是江翡与胡建忠事先说定的事情。
先交钱,而后一切都由胡建忠安排,江翡不会干预分毫。
原因是,不想脏手。
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选择了借别人的手。
借人之手,成己之事。
这样的反应始料未及,但对方很快反应过来:“江夫人,我们也不想打扰您的!可是胡爷他说您没把钱给我们,我们也很为难,您看……”
江翡颦了眉:“胡四这么说的?”
“是。”对方恭谨道:“他说您没把钱给他。要我们先把人抓了,他再跟您要钱……”
“胡说!”妆容齐整的女人眉目深蹙,低斥道:“钱我早就给他了!”
那厢静了,半秒后,听筒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
“嘟……嘟……嘟……”
江翡表情益发不耐,打算上车后再与胡四联络。小步下了楼梯,过玄关开门,便与门外众人不期而遇。
眉眼顿滞。
警察押解着案犯,而案犯的耳边不远处,是一支手机。
一支,刚刚通过话的手机。
江老先生便站在警察一侧,由江和月搀扶着臂,望向自己养女时候,眼底涌动了诸多不知名的情绪:震惊,沉痛,不忍,以及……难以置信。
但到出言,那诸多情绪,最终便齐化作了一声沉重叹息。
“小翡,是你做的吗?”
第114章 合欢 我在骗你。
警方, 案犯,手机,以及, 来自于父亲的、最后那一声问。
凡此种种叠加在一起, 江翡只在瞬时就了然过来:这是挖好了坑,放好了水,而适才那一通电话, 就是最后一枚饵。
而她上了钩。
只是江翡无论如何也不曾想, 这个陷阱, 会是父亲同外人一并设下的。
她朝江世应望去,恨意与委屈交织辗转,“爸爸……”
“小翡。”江世应将她的话打断, 闭了闭目,平静声息里有一线不稳情绪。微颤抖着嘴唇, 老先生重复着,将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是你做的吗?”
声音不大, 甚至可说很轻,可响落在江翡耳畔,也如惊雷一道,訇然贯穿耳膜,令人再难保持镇定。
是你做的吗?
是你做的吗?
是你……吗?
人证物证都齐全,也再无否认的必要。只是可惜,功亏一篑——命运形同一场轮回, 时间一转, 二十年光阴过去,她的女儿,终究还是败给了晏采蘋的女儿。
沉默的半晌间, 江翡轻轻地笑出声来。而后那笑意逐渐收起,她张了张唇。
“是。”
……
一张银行卡,一通电话,三名犯罪嫌疑人。
人证物证齐全,因而就在当天,江翡即被逮捕归案。按照程序,先在看守所拘留,而后再从公安移交至司法部门,进行案件的进一步审理。
江家是高门大户,儿女众多,枝繁叶茂,且子弟多高才,在外界素来有兰玉生庭阶的美誉。纵然偶有歪苗蠹虫,也很快便被本家清理驱逐。总而言之,江门是极其洁身自好,也极其爱惜羽毛的家族。
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这是江家一贯推崇的、家族管理的法则。
因为驭下有方,家族中人亦团结。自千禧年而今近二十年,江家上下恰如巨船一艘劈波斩浪,家族发展也蒸蒸日上。江翡这般事,在近些年来,确实还是头一遭。
江翡被警方带走后,江世应在书房坐了许久。江和月不声响随侍在旁,午饭时间管家曾轻敲了门,大意是来请老先生去吃饭。然而江和月轻摇了头——
知父莫若女。江和月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毕竟儿女,虽则是认养而来不假,但彼此以父女名义相处多年,在父亲心底里,未必与亲生儿女有多少差别。
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虽非重罪,亦是此生难以洗脱的污点——况且受害的那一方,还是即将过门的外孙媳妇,也是实实在在的家里人。
枪响时,没有赢家。
知道父亲此时势必悔恨,大抵要自责养不教是父之过,江和月便在心里轻轻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