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银屏心里明白,金四娘这是嘲她嫁的不是读书人,尤其不如金屏、玉屏两个堂姐嫁得好,然而她只是抽了抽嘴角,高声对周掌柜说:“掌柜,这位夫人是我的故交,你可给她好好挑挑!”
她把“好好”两个字咬的很重,听得金四娘一哆嗦,愈发疑神疑鬼起来,结账时竟然反复对了三遍,生怕被宰。
祝银屏不露声色,心里却在笑。
她如今学精明了,才不会拿自家店铺的信誉开玩笑,反正想气金四娘,她有得是法子,就算她没有,还有陶子谦那只老狐狸呢。何况祝银屏现在事事顺心,几句风凉话也刺不到她太多。
金四娘走后,祝银屏拿起账簿翻了翻,顿时喜上眉梢。
她合上账簿,自言自语道:“银子算不算正统我不知道,不过数银子的快乐如此真实,傻子才管它正不正统呢!”
……
傍晚时分,祝银屏回到家,见马厩里停着陶子谦那匹大黑马,心里一喜。
两日前城外一所库房地面塌陷,陶子谦前去处理,祝银屏原本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
“老爷回来了?”她问家仆。
家仆说是,老爷赶着入城,那边刚办完事,一刻也没歇就先行骑马回来了,没想夫人不在家,老爷实在太累,饭都没吃就回房睡了。
这么些年过去,共同经历了生死,祝银屏和陶子谦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却反而比从前更爱腻在彼此身边,好像少了这么个人,连自己也够不上完整了。
祝银屏淡笑了下,说:“行,我去看看他。”
推开房门时,陶子谦睡得正熟,祝银屏冲丫鬟们摆摆手,示意她们留在门外,自己踮起脚尖,轻轻地走近。
可是陶子谦向来机警,祝银屏还没挨到床边,他就醒了,缓缓地转过身来。
祝银屏反而被吓了一下:“是我。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陶子谦虽是醒了,神智还不够清楚,见来人是祝银屏,也放下心来,推了推枕头,又重新躺好。
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伸出手拉住祝银屏的袖子,迷迷糊糊地说:“屏娘,是你啊,过来陪我待一会儿。”
祝银屏提起裙摆,顺从地在他床边坐下。
陶子谦还在半睡半醒中,怔愣着望向她,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好像凝固住了,只有炉内燃着的檀香悠然升起,在空气中画出婉转回旋的弧度。
“呐……我说,”祝银屏嫌沉闷,开口道,“金四娘今天来丰瑞祥了……”
“金四娘?”陶子谦重复了一遍,像是没记起这个名字对应的人是谁。
“哦……”他想起来了,问:“怎么?她为难你了?”
祝银屏噗嗤一笑,轻轻推了他一把,“开什么玩笑?那是丰瑞祥,咱们家的地盘,她能为难到我?再说老周还能看着我被人欺负?”
陶子谦眯缝着眼,没说话,看着像是又睡着了。
祝银屏心疼他,也不管他接不接话,隔了一会儿,又轻声说:“要是……要是咱们再生个闺女,就给她起名叫金玉吧……”
两个堂姐的名字先把金和玉给占上了,祝银屏从前琢磨这事,心里也有过一点委屈,可是先来后到,她也赖不着别人。回到家,祝银屏那点小心眼又起来了,在她自己的女儿身上,可不能再吃这个亏,直接叫金玉,省得人家再说她们家没有金,没有玉。
“嗯……”陶子谦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含糊着回应。
突然,他又睁大了眼,祝银屏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明的见解,提着气等他说。
“……娘子想和我生孩子?”他眼睛又缩回去,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为夫累了,还是改天吧……”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
祝银屏急得拍膝盖,陶子谦却笑眯眯地望着她,于是祝银屏也笑了。
笑完,陶子谦说:“……倒也是时候再要个孩子了。”
开了个玩笑,陶子谦这会儿清醒了些,他想了想,道:“最近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去城外山庄住一阵子吧……我也有十来天没见着薇薇了,怕她快把我忘了。”
祝银屏含笑应允。
第59章 番外 浮生(二)
在海上漂泊的那两年,举目四顾,经常只能见到空无一物的蓝天和黯蓝的海水,偶尔鸟儿衔来一根树枝,上头如果有一片绿叶,都会让一船的人欣喜若狂。
闷到发慌时,祝银屏叫嚷:“等回到金陵,我一定要住到一个绿意盎然、有山有水的地方,像侯府的别院,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哪儿哪儿都是竹林,再也不愁见不着绿色了!”
陶子谦当时没说什么,却把她随口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一回到金陵,陶子谦就着手在宁和村附近买了块依山傍水的地,挨着南安侯府的别院建起了一座山居庄园,取名为竹幽山庄。山里清凉,这些年的夏天,陶子谦和祝银屏多半时间都住在竹幽山庄。山庄里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庙宇,供已经皈依佛门、在家带发修行的刘氏居住。
有着那么多牵绊是非,祝银屏和刘氏从前亲近的母女关系再也无法恢复,不过在女儿薇薇出生后,祝银屏和母亲倒是多了不少话题。刘氏自从有了这个聪慧可爱的外孙女,也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偶尔还会露出笑颜。
前些日子,刘氏思念外孙女,叫人把薇薇接到身边住,所以陶子谦有好多天没见到女儿了。他平时对唯一的女儿就疼爱得紧,捧成掌上明珠一样,这回隔了一阵子没见,恨不得抱在怀里,在她脸蛋上亲上千万遍,怎么疼爱都不够。
所以,当祝银屏和母亲闲谈了几句,起身去寻那父女俩时,就见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宽阔的乌木折廊上,平时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陶子谦,现在正让女儿骑在背上,自己则手脚同时着地,扮成一匹马,在折廊上爬来爬去。薇薇一只手不停敲在陶子谦背上,口中直呼“驾”、“驾”,另一只手还抓着一副算盘,来回晃动,不停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周围的丫鬟们,以翠儿为首,虽然没忘了本职,立在两边防止小姐掉下去,可同时却还在兴高采烈地给薇薇喝彩。
祝银屏越靠近越被吵得心烦意乱,她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算盘,大声呵问:“这是在干嘛?!”
薇薇抬头见是祝银屏,完全不害怕,兴致勃勃地说:“娘,骑大马。薇薇骑大马。”
现在主要照顾薇薇的翠儿,怕祝银屏责怪女儿,插嘴说:“是姑爷的主意……”
陶子谦见祝银屏面色不善,忙把薇薇放到地上,自己却直接坐到了乌木廊桥边上,俯身在桥下溪水中洗了洗手,回头笑着说:“不怪她们,是我的主意。”
祝银屏倒没有要怪谁,她的注意完全被女儿吸引过去了。
薇薇拽着她的裙子,手伸得老高,要来够祝银屏手中的算盘:“娘,给我算盘!给我!给我!”
祝银屏转着身子不让女儿拿到,奇怪地问:“你才多大,要算盘干什么?”
翠儿又插话说:“您不知道,算盘是小小姐新近喜欢的玩具,每天爱不释手呢。”
祝银屏“哦”了一声,实在不耐烦,只好把算盘还给了薇薇,又嫌太吵,吩咐翠儿道:“你把薇薇抱回她房间里玩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翠儿抱着薇薇,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走了,折廊上只剩了夫妻二人,祝银屏提起裙角,也跪坐了下来。
“薇薇这孩子心可真大,有的玩就够了,一天天倒是乐呵,谁陪着都行,好久没见,也不粘我们……”她哀叹。
陶子谦却立刻撇清:“这点肯定不是随我。”
祝银屏愤怒地白了他一眼,又说:“薇薇才两岁,刚会数到十,整天拿个算盘瞎玩……是不是我们太惯着她了?”
陶子谦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又不是坏事,两岁能数到十已经很厉害了,小时候学打算盘,识字了就能跟我学习做生意,她要是能早点接手,我还乐得清闲呢。”
祝银屏吃惊:“你还真想让闺女当个商人呀!”
“有何不可?薇薇如果真是那块料,这份家业就交给她了,有万贯家财傍身,随便挑个女婿上门,还省的嫁出去你舍不得。”
祝银屏被他这番言论给惊到了,眨了眨眼,又问:“……那……要是再有孩子,要是咱们再有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