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银屏不无自嘲地想。
接下来,她甩甩头,把心思专注在看顾氏演示手法上。
顾氏技艺高超,做熟了的样式,根本连画样都不用,拿起布片就能上手裁剪,为了让祝银屏看得清楚,才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做。
不过,这个“慢”是相对于顾氏平常的速度而言,祝银屏自问在姐妹当中针指不差,却还时不时要让顾氏停下来重新示范一遍。
光是看懂了还不够,轮到她自己上手做时又不一样,重复了好几次,才让顾氏稍稍满意了些。
本来只是个接近顾氏的借口,现在却学得额上沁出了薄汗,祝银屏不知是该觉得懊恼还是可笑。
翠儿也在一旁跟着学,学不会,急得直叫:“这怎么可能做出来呢!这也太难了!”
“嘘——别吵!你越是不静下心来越做不出。”祝银屏训斥。
虽是这样说,其实她自己也很焦躁,恨不得拿针头把手里这块不听话的布头戳烂。
这边她们两个一筹莫展,那里顾氏倒是悠哉悠哉,一边呷着香茗,一边随口聊起了往日在乡下的见闻,也不管两人听没听进去。
说着说着,自己的事迹没得讲了,又说到当初陶子谦下南洋,她心里不安定,坚持让他去普陀山请求菩萨庇佑,这不,陶子谦果然平安回来,出海一趟还没少赚呢。
听顾氏提起陶子谦,祝银屏顺嘴问道:“伯母家里信的是□□?”
“可不是嘛,不过他们年轻人都不够虔信。观音菩萨可能化身成送子观音呢,咱们乡下老妇,有几个不信菩萨的?”
翠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祝银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顾氏自顾自往下说:“老身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已经十分知足了,就是这辈子子孙缘薄。不怕小姐笑话,我家里那两个儿子,其实都不是老身亲生的,不过待我好着呢,亲生的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可是您说,他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我现在就盼着早点抱孙子……小的那个也就算了,老大相貌品性都是一流,家里营生也越做越大,怎么就脑袋里缺了根弦,不知道娶个娘子回来,生他个一男半女的?”
嗯?
祝银屏吃惊,陶子谦不是说他娶过娘子吗?
她小心翼翼确认:“伯母家的大郎还没娶妻?从来没娶过?”
这下顾氏可来劲了,絮絮叨叨地数落:“可不是嘛,这样俊俏还不缺钱的后生,金陵城不敢说,在我们乡下也算是个顶尖人物了。家中没个娘子,说出去别人都不敢信呀。从前他常年不着家,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可是老身想给他说亲也够不着他人。现在搬来金陵,也不认识什么可靠的媒人,怕让人骗,娶妻啊,最重要的是要娶个人品可靠,能把家里人都照顾好的……”
顾氏说得起劲,听在祝银屏耳中,只是一片嗡嗡作响。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顾氏说陶子谦没娶妻,听起来像是真的,顾氏没理由骗她啊……
难道说,陶子谦口中的“娘子”,竟还是个外室,连家人都不知道?!好你个陶子谦啊!知道你有本事,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惊愕地张开了嘴。
该不会,
是那个女人吧?!
第36章 情敌 祝银屏第一次听说胡婉仪这号……
祝银屏第一次听说胡婉仪这号人物, 还是由于陶子誉在餐桌上不小心说漏了嘴。
那天一家人一同用晚饭,顾氏向来不管什么礼仪,难得全家都在,她那张嘴自打坐下来后就没停过。陶子谦娶了个门第高贵的媳妇, 顾氏平时多少觉得拘束, 那次大概觉得两个儿子都在, 底气足了, 说来说去总要绕到两个儿子多么出息上, 颇有点抬高自家身价的意思。
祝银屏嫁到陶家后,几乎很少履行孝敬婆婆的职责,连晨昏的请安都没人要求她, 所以虽然心里极不耐烦, 她也只是闷头吃饭,当做没听见顾氏的唠叨。
只是, 顾氏却专门冲她说“生意场上门道那么多, 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怎么应对的, 要是咱们可学不会, 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祝银屏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顾氏的意思,暗暗有些恼怒:顾氏借着贬低抬高儿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干嘛还拉上我, 谁要和你这没见识的乡下妇人一道?她要是不声不响忍下来,这陶家是不是还以为他们能踩到南安侯府头上了?
祝银屏不忿,冷淡地接了一句:“又没人教女子行商之道,要比也是和外头其他的男人比, 女子又不好整天抛头露面,开口闭口利益算计的嘛……”
她这话暗含讽刺,语气也不佳,抛出去却没得到她预期的回应。
陶子谦应当是听懂了,可这人性情深沉,甭管心里想什么,脸上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儿也依旧安然吃他的饭。
顾氏大概是想说什么的,但她还没开口,陶子誉却突然插话了:
“嫂嫂这么说可不对了。就我知道的,咱们这一行里也颇有几个能干的女商人,不说别的,咱们金陵城里就有位响当当的‘六姑’,从前人家都说她和我哥——”
“子誉!”陶子谦突然出言喝止。
陶子誉也跟着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猛塞了一大口白饭,不吱声了。
顾氏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们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一起瞒着她,祝银屏很讨厌这种感觉。
她正要追问,陶子谦却抬起头,用他那双深沉的眼睛扫过桌上每一个人,平静说了句:“勿要在人后嚼舌。”
在这个家里,陶子谦的话无异于圣旨,顾氏和陶子誉都垂下了头,只顾吃饭,有意避开和祝银屏目光接触。
他们怕陶子谦,祝银屏才不理会。
“噢,是吗?”她笑得灿烂,转向陶子谦,故意拖着调子说:“那刚才怎么——”
她想说的是:顾氏刚刚不是一直在嚼舌?怎么不见你跳出来阻止?
不过即使只说到这个份上,祝银屏觉得陶子谦也不会不明白,祝银屏挑衅似的盯着他,想看看他那张虚伪的面皮会不会也有崩裂的一天。
可陶子谦只是波澜不惊看着她,不解问道:“刚才怎么了?”
厚颜无耻!
祝银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陶子谦懂装不懂,她却不能无所顾忌,既嫁了陶子谦,顾氏再讨厌也是长辈,当面说长辈不是,那她岂不是也和乡下妇人一样没规矩了?!
陶子谦不动声色,装模作样盛了盏银耳莲子汤,假兮兮地递到她手边:“我看娘子心浮气躁,多用些银耳莲子汤,清热降燥。”
见祝银屏不为所动,陶子干脆舀了一调羹,喂到她嘴里,笑眯眯道:“板着脸干嘛,加冰糖炖的,又不苦。”
祝银屏被塞了一调羹汤水,不想它顺着嘴角留出来,只得咽下。
顾氏在一旁尴尬圆场:“瞧这小两口儿,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祝银屏差点没气昏过去。
……
陶家三口人遮遮掩掩,可祝银屏也不是傻子,她牢牢记住了陶子誉口中的“六姑”,借着几次回娘家,支开陶家下人,好好打探了一番。
被唤作“六姑”的女子名叫胡婉仪,出身低贱,早年是秦淮河畔唱曲卖艺的歌女,后来给一个西北客商闫六做了外室,别人才随着闫六叫她“六姑”。闫六做的是皮裘毡绒的生意,在金陵这地方只卖一季,每年只在这边待上一两个月,其余时间,金陵城里的往来应酬便都交给了胡婉仪。
胡婉仪长袖善舞、手腕灵活,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闫六器重。更让人惊叹的是,在闫六死后,胡婉仪还能得到西北家人们认可,接下闫六在金陵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她专做皮货,行内有人戏说:“胡六姑执掌金陵的冬天,陶家兄弟把控金陵的春夏秋,什么时候陶家大郎收了六姑,一年到头,四个季候穿衣就都归他们家管喽!”
祝银屏当初听到这个传闻,气得双手发抖,脊背寒凉。
为什么生气?反正不是因为在意陶子谦,而是恼怒于和这等低贱的女子相提并论。烟花贱质的女人,和她的名字在一句话里出现,都是对她的冒犯,那时祝银屏是这样想的。
旁的女子会看上她相公。她的相公也可能再拥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