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银屏到底心急了,有陶子谦的身体挡住店里的人,她手指向前触,指尖轻轻擦过他垂在身前的手背。
这样十分不矜持,可她脸上的表情无邪,一双清透的眼盯着他,执拗问道:“好吗?”
她何时变得这么难缠了?如果拒绝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花样来。
陶子谦的身体骤然绷紧,他不经意向后退了一寸,轻咳了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祝银屏一喜,立刻站起来,脚步轻快,跟着陶子谦往楼上去。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许寿春看在眼里。虽然有段距离,可美人脸上的神情做不了假,祝三娘是真正想要讨好眼前人,就像他家里的女人讨好他一样……
许公子又一次失神了。
许寿春虽还没娶妻,平素也时常光顾烟花柳巷,家中更已有了几房姬妾,可无论是她们,还是金四娘或其他的贵女,都不能和祝三娘相比。他为人多情,很少在女人那里碰钉子,唯独从小认识的祝三娘,美貌非常,却极少给他好脸色看,这倒让许寿春油然生出些不服气,总想找机会和她亲近熟悉起来。
之前在定远侯府他还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今天好不容易碰上祝三娘落单,许寿春有心同她接近,连一起喝茶闲聊的朋友都丢下不顾,只带了自己的小厮,冒失追了过来。
可追来却瞧见那不可一世的美人对着一个商人温言软语、百般讨好。若是祝三娘真嫁给定远侯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绸缎庄的东家,值得她这样?许公子心中顿时不忿起来。
“许公子?”见他失神,周掌柜出言提醒。
“嗯?”许寿春回过神来,问道:“楼上有成衣?我、我也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周掌柜回答,自顾自起身上楼了。
**
却说祝银屏随陶子谦上楼,站到陈列成衣的架前,生怕他把自己撇下,随手拉过一条裙子,详细问起了织金面料的问题。
陶子谦默默盯着她手里那条裙子,酡红与鸭头绿的间色,织金花纹喜庆富贵,和她身上清逸雅致的雪青色衫子完全背道而驰。
真换了这条裙子,姹紫嫣红,她是要去唱大戏吗?如果是,他倒想看看。
陶子谦心里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满怀热情向她推介起这裙子的好处来。
“嗯嗯……”
“好……”
“说的是。”
祝银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随口应着,眼神左顾右盼,只想再把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拖长一些。
这个时间,二楼比一楼还要空荡,没有客人看衣裳,只有三两个看店的侍女缩在角落里,见东家带贵客上来,福了一福身,安静侍立在旁。
二楼布置得旖旎华贵,各式文玩物件珠宝首饰装点在华服之间,满目珠围翠绕,祝银屏目光扫过琳琅衣裳,突然,定在了一处!
她脸色大变,嘴唇轻颤,像是见了鬼一样。
陶子谦正在滔滔不绝,忽见她神情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口也是一荡。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不……”
祝银屏似是不敢相信,走近了几步,停在那堆金叠翠的檀香木台前,睁大了眼睛——
绣成远山夕钓图样的桌屏前,犀角杯和八宝璎珞之间,华丽的牡丹织锦上,明晃晃的一颗宝珠,明亮圆润,皎洁如月,被包嵌在几只花丝金雀之间……
金雀抱珠钗!
祝银屏喉头一哽。她的金雀抱珠钗,竟然被摆放到店里出卖了?
“三娘子?”一个莫名令人不快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祝银屏愣愣回望。
只见许寿春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楼上,看向她,满脸宠溺无边。倚着楼梯栏杆,他笑说:“这支钗子,三娘子喜欢?那我买下来送你,如何?”
第31章 还价 ……如何?祝银屏心……
……如何?
祝银屏心口一颤, 明知她这些情绪和现在的陶子谦都无关,还是压抑不住苦涩,她不理会许寿春,只转过头, 轻声问陶子谦:“他说的……如何?”
陶子谦也有些懊悔。
这颗宝珠乃是他早年下南洋时, 机缘巧合所得, 当地土人称它为“小月亮”。珍珠以大为贵, 这颗“小月亮”不但接近半寸大小, 更是通体浑圆,光泽柔润,毫无瑕疵, 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陶子谦得到宝珠之后, 由于价值连城,反而没找到出手的合适时机, 便放在家中赏玩了几年。后来又觉得这样藏起来, 使得宝珠蒙尘, 不见天日, 也是一种浪费。年前正好有人抵给他一批未经琢饰的宝石,他请了手艺高超的工匠, 准备将这些宝石制成嵌金首饰,便把这颗宝珠也一并送去了。
前世与祝银屏在庆王府初遇,两人躲避在狭仄的阁楼上,他注视着祝银屏的面庞,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若说这世上还有谁配的起“小月亮”,一定就是眼前这美人了吧。待从工匠那里取回“小月亮”制成的金雀抱珠钗,他专门留心将这钗子收了起来,后来又赠给了祝银屏。
重生之后, 陶子谦一心扑在复仇上,平常的生意往来,很多都交到了弟弟和下属手里,这批首饰取回来时倒是通报给他了,但他全然忘记了珠钗一事,只随口吩咐他们放到柜上慢慢出手,卖个好价钱。
结果在这里被她见到,倒像是他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一样。
……还有这位许公子又来凑哪门子的热闹?他若真想卖,也轮不到他来买!
陶子谦脑中虽然想了很多,脸上神情只是不变,微微颔首道:“小姐问如何……明珠配佳人,当然再合适不过。只是可惜——”
他转过头,抱歉似的对许寿春说:“只是这支珠钗实乃陶某自家人留用,放在这里只为陈设,并不准备售卖。实在抱歉。”
自家人!
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了祝银屏,她立刻想到了陶子谦那位离开了他的娘子。
前世秋千会后,她和商人私相授受的传言尘嚣日上,母亲大失所望,很久不理她,也不听她解释,后来更是被庆王说动了心思,想靠一笔丰厚的嫁妆,给名声受损的女儿抬抬身价。
而陶子谦似乎已经志在必得,暗中收买南安侯府的下人,将这金雀抱珠钗送来给她。祝银屏见了这钗子,气得发抖,只当他是肆无忌惮嘲弄她,讽她闺誉受损,只能跟了他。当时祝银屏气的几乎想要砸碎珠钗,不过最后掂量着自己赔不起,还是叫人退还给陶子谦了。直到成婚后,她才真正收下这钗子。
从前陶子谦求娶她,送金雀抱珠钗为信物,现今,他大概也送给了他的娘子,只因他们分开,这钗子才会回到店中……而现在陶子谦显然又后悔了,他是还舍不得他娘子吗?
祝银屏越想越发散,越想越辛酸,鼻子一抽,差点流出泪来,慌忙低头掩饰。
陶子谦这番话,听在许寿春耳中,却又是不同的意思。
他先前看到祝银屏向陶子谦示好,就觉得不可思议,上楼见她定定地望着这珠钗,心中便有了结论:
一定是祝三娘看中了珠钗,却被这利欲熏心的商人拿捏住,有意抬价,祝三娘涉世不深,不会讲价,只好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来求卖家出让!
而他提出要替祝三娘买下珠钗,正中这奸商下怀,又故作姿态,想把价格再次抬高。
许寿春当然不能眼看着祝三娘上当,更不会错过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他轻蔑一笑,心道:让你装模作样,本公子便要拆穿你,让美人看看你那贪图利益的丑恶嘴脸。
这样想着,他故意探头探脑,作假在查验珠宝,看过之后夸张地转身,道:“三娘子,我倒是觉得这珠钗配不上你,珠子只是大了点,乍一看挺能唬人的,仔细一瞧嘛,其实成色普通,做工也粗糙了些……商贾家的妇人都能戴,可见其艳俗,啧啧,哪里配得上天姿国色。”
他作势便要下楼去:“三娘,你若想要珠宝首饰,不如咱们去对街的益兴行看看?”
按照许寿春的想法,他和祝银屏一做出要走的姿态,商家定会来挽留,他再顺势讨价还价一番,杀杀这商人的威风,待降到他愿意接受的价位上,再买下送给祝银屏就是,既能显出他的通达,又能让祝三娘看穿这商人的嘴脸。
可是,他费劲苦心讲了一通,那边的两人谁也没动,只是相互对视着,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