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赛亲亲热热道:“怎么可能!自打听说您要来,我激动地好几天睡不着。西赛好歹算是小半个东齐人,您对我来说,就跟亲人一样。”
就在她剖白心迹的空档,两个人已经离开禅室,走到了院中。
风裹着残雪在地上打转,冷得刺骨。
“室外寒冷,还请公主留步,好生将养身体。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您。”西赛笑得温柔可亲,上了等候的马车。
不速之客们终于都离场,南平总算松了口气。
回了寝殿,被褥被汤婆子温得热烘烘。伴着宫灯里的浓郁馥香,布置出一个暖和的所在。
东齐随行的御医替公主把过脉——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主要是劳神过度,静养即可。
“这两位话忒多,和尚念经似的,把殿下念叨得头都疼了。”阿朵不满道。
她拎着刚从炉上拿下来的银吊子,把黑且稠的药汁小心翼翼斟进碗里。
“我瞅着西赛王妃倒是比玛索多王妃和气多了。有礼有节的,还知道进些补品来。”玉儿道,“殿下,可要把她送的雪林果熬上?”
南平摇摇头,啜饮着滚烫的汤药,心思倒是顺着他们的话想了下去。
瓒多这两个宠妃,一个像团火,一个又像盆温吞水。
火烧得烈,水深不见底,各有各的妙处。
不管是个性鲜明的对抗,还是打着同乡旗号的有意拉拢,能做出今日之举,这两位恐怕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才踏入高城不过一日,争斗的漩涡已经初见端倪。
潜伏在影子后面的鬼魅魍魉长着血盆大口,随时要把南平吞下去一般。
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御医说要少劳神,可现下这个场面,又怎能不劳神?
若是还在东齐就好了——二哥虽是个不成器的,但有他撑腰,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母妃自会四两拨千斤的指点两句,至于赵泽……赵泽。
他有的是金玉一样的道理,光是听他讲书,都好像能把人生参透一般。
灼热的液体顺着食管流下去,一点一点,终于把南平惴惴不安的心熨烫服帖。
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她把瓷碗里剩余的药一饮而尽。
手里的汤子应是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让人大白日的昏昏欲睡。南平凝聚的杂思渐渐分散,烟雾似的梦就腾起,罩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房,把她笼在里面。
梦里一忽是清风晤面,一忽又是冰雪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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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么?”
南平好像赤足行在堤坝上,四周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阿朵?玉儿?”她把身边人的名字唤了个遍。无人应声。
南平从来都是前拥后簇,从没有落过单。如今孤身走着,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就在此时,朦胧的雾里传来声响:“殿下,你我猜灯谜可好?”
南平睁大眼睛,竭力眺目望去,只能勉强看出个高挑身影。
“赵泽?”南平听声识人,疑问道。
那人笑着转过身来,清俊的面目渐渐清晰,果然是他。
雾气骤然散去,四周星星点点着造型各异的花灯,却是京城上元节的模样。
南平这才发现自己身着大红袄袍,雪狐假领蹭在脸蛋上,麻酥酥的痒。
男人与用手挡开密集的人流。南平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作响,连头都不敢抬。
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会子,随口点评路边的灯谜。突然赵泽停下脚步,手指着一盏花灯,嘴里道:“这个倒是有趣。”
灯上书:“苦心诚所至,一枕盼到今”。
“殿下猜这是何意?”他笑问。
南平摊开掌心,在上面比划了一通,方才不敢确信的吐出答案:“可是个’念’字?”
赵泽尚未开口,街旁的脚夫倒是插起话来:“官人晌午才挂的灯,这会子就等不及带小娘子来看了?”
南平登时又喜又羞——这饱含“思念”含义的花灯,竟是赵泽亲手挂上去的。
她刚欲开口,赵泽却隔着衣袖捧起她腕子。
“你的手怎么了?”
南平脸一片燥热,急忙撤了回来:“不过是小伤罢了,早好了。”
她原以为男人会宽慰两句,但赵泽表情肃穆起来,明显带着不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如此怠慢。平日里先生的教诲都忘了么?”
南平诺然,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来:“你都不问问……”
你都不问问,我这是如何划伤的。我遇见了野山猪,从高坡上滚下。若不是好心少年相救,怕是早就没命了。
少女把后半轱辘话咽了回去,憋着满肚子愁绪,委屈极了。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不快,叹了口气。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身边的雾渐渐涌了起来,越来越浓。
南平大惊,急着去抓赵泽的手,而男人很快隐在迷茫里,消失无踪。
又只剩南平一个人了。
她惶惶然转头,发现浓雾之后,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她。
——那是狼的眼睛。
……
南平被吓得惊醒,蓦然坐起,一头一脸的汗。刚刚的梦太过逼真,以至于她久久不能回神。
屋内一片熟睡的细索呼吸声,灯火俱熄,想来阿朵和玉儿都睡踏实了。
守夜的卫兵远远的迈着步子,踩碎了一地清梦。月光不甘心的从窗棂里挤进来,从照亮的大小来看,应是亥时时分。
南平果然是年纪轻,身体强健。不过服了一贴药,如今已经神清气爽。
她努力定神,躺了回去。只是在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再无法睡着——总归是被药倒了一整个白日,睡得太足,现下精神得很。
不知折腾了多久,耳旁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啪。
似是一个小石子击打在了窗棂上。
锦绣宫的柳树上常年停着只老鸹,很通人性,专爱干藏石子砸太监的勾当。
高城也有这种泼皮鸟儿么?
南平没大在意,翻了个身。
啪。
又是一声脆响,倒像是个顽皮的小孩,特特吸引屋内人的注意了。
被压制了几日的好奇心又暗搓搓的冒出头来,南平犹豫了半晌,裹了件披风,悄然起身。
木窗被“吱呀呀”推开,她探出身去,向外张望。
哪里有什么老鸹。
却是那个名唤措仑的少年,正大咧咧坐在院落的墙头上,笑着冲她挥手。
他手里还握着满满一捧小石子,想来若是一颗两颗唤不醒南平的话,便准备全都砸下来了。
炊饼似的月亮挂在身后,柔和了他英俊的眉眼。
第6章 牛羊还要去山上放放风,人怎……
“措仑?”南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轻声唤道。
少年应声,轻快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那么高的墙,他竟不害怕似的。
眼瞅着他三步两步跑到窗下,南平惊得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知晓自己身份之后,他不应该躲得远远的么。还跑来作甚?
“我来看看你。”少年答得坦荡,鼻间咻咻的喘。
好像跋涉千山万水,专为见她一样。
“高城的人说,远道而来的东齐公主气跑了玛索多王妃。”措仑随手把握着的石子全都扔到了墙角下,笑得开怀,“我要见见我坏脾气的朋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玛索多不知离开夕照寺之后做了什么,竟闹得人尽皆知。
南平在这一片细碎的噼啪声中慌忙回头,还好屋里依旧是酣睡沉沉,没人惊醒。
“你疯了?”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被守卫捉住了怎么办?”
“捉不住的,我跑得快。”措仑拍了拍胸脯。
此地不是荒郊野岭,南平更不是寻常旅人。若是被人发现有外男夜闯夕照寺,怕是措仑颈上人头都要离了家。
异乡异地,瓜田李下,自己保不了他。
想到此,南平语气严厉了些:“我有什么好看的?现下见也见了,你不要在此处过多停留。”
“可上回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不想听。”
冷冰冰的回答落在地上,让措仑眼里一闪而过些低落神色。
南平隐约觉得自己怕是言辞过于苛刻了——伤朋友的心,总归是有损德行的。
她心里涌起愧意,于是放缓了语气:“日后若是有机会,听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