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年过半百,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当火车滚滚,从庐阳离开的时候,胡英慌张地像一个无知小儿,一路上紧挨着曹仲不敢离开半步。
胡英鲜少坐车,刚挨上大班车还没半小时就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曹仲一路上嘘寒问暖,问饥问渴。只可惜胡英晕车厉害,一口饭都吃不下,急得曹仲恨不能插上翅膀带她直达安城。
初六早上九点多,陶然带着江翘翘这个拖油瓶到服装厂门口时,远远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下一刻,她就像只雏鸟飞了过去。
“仲叔!”
江翘翘被这响亮的一嗓子吼得吓得不轻,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正要抗议,就见人已经奔了出去。
“得,这精神头还挺好。”江翘翘笑笑,抬脚跟上前去。
前后不过十天左右未见,曹仲竟也滋生出久别重逢的感慨和怀念来。等人站住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完一遭,皱起眉头,“瘦了。”
陶然挽住曹仲的手臂,想蒙混过关,“想仲叔想的。”
“怪仲叔,一走走这么多天,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丢给你。现在仲叔回来了,你回家休息几天再来。”
她是因为什么瘦的,陶然没脸说,忙不迭地转换话题,“英姨呢?”
“她在车间忙着吧。”
“忙什么忙!”陶然急了,“走,去看我英姨。”
陶然着急见到胡英,想胡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两个人分离三十多年还能终成眷属,她算是功不可没。
在车间里,胡英正游刃有余地车衣服。
来到大城市,她连坐公交车都不会,寸步难行,但好在她对做衣服一点都不陌生。这些活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也消除了她初来乍到的恐慌和不适。
在嘈杂又难闻的车间里,陶然和胡英叙了个短旧,胡英又一头扎进缝制中。
回到办公室,江翘翘一屁股就先占据厂长的位置,“不错,这厂长大小也是个官呢,哪像我,整天被人使唤的丫鬟命。”
在公寓,她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但在这里陶然不自觉地拿出主人翁的精神,给丫鬟命的江翘翘泡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正山小种。
只是江翘翘可能注定是没享福的命,茶刚注完一泡,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仰头见到人的时候,陶然的心一下卡到了嗓子眼,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江翘翘察觉到陶然的异常表现,眼神警惕地放在来人身上,移至陶然身边,轻声问,“这人是谁?”
陶然同样回以低声,“一个客户。”
“怎么,不欢迎我?”游斯宾半开玩笑半自嘲问道。
陶然晃过神来,压了压心跳的速度,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只是不知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今天是她和顾淮云争吵后的第四天,正常情况下,该知道的应该也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游斯宾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不是给她送订单。
也许他来是为了给好哥们讨一回公道。
游斯宾不请自坐,十分随意,“刚好到附近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
“嗯。”陶然严阵以待。她想,今天不管他说什么,她应该都可以顶得住。
看两人相安无事,江翘翘退回厂长座位上,眼睛盯着手机,耳朵却是拉长了听这边的动静。
陶然用茶夹给分了一杯茶放在了游斯宾面前,“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刚刚冲泡好的正山小种。”
游斯宾竟也不嫌弃这茶简陋,端起来闻了闻,抿了一口,“还行,刚好渴了。”
这态度,如果是上门找她算账的话,也算不错了。
陶然笑笑,提起紫砂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静默无言各自小酌杯中茶水,倒完第三杯,游斯宾还没动口讨伐她,而是客气询问,“介意我抽根烟吗?”
陶然绷紧的神经暂时松弛开,从茶几下面掏出一个烟灰缸来。
烟点上,游斯宾深深吸了两口,吐完烟雾,用沉重的语气跟她说,“今天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陶然错愕不已,一不留神,茶水倒满了茶杯。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是替顾淮云来兴师问罪的,更不是强行要求她立刻离婚,立刻离开顾淮云。
只是道歉?
道哪门子的歉?
“上次面料的事,是我的错,害你和淮云遭遇了险境。”
季博跟着去了绥安,对那次死里逃生了如指掌,也是他跟游斯宾说的这些事。
知道后,游斯宾耿耿于怀,兄弟相信他,但他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是他手下干出的事。
最主要的是,他知道陶然对顾淮云来说有多重要,而他差点把兄弟最重要的人害死。
幸好这人福大命大,不然他倾家荡产也不够赔一个陶然。
第153章 他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对他好(一更)
只是道歉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他是游家唯一的继承人,哪个不是对他阿谀奉承百般讨好,不说指鹿为马,但也是能横着走的人。
陶然恍然大悟,拿起抹布擦干桌上的茶水,笑道,“我以为什么事,那我也还没感谢你给的订单,这样好了,我们就算扯平了。”
一直到烟灰从烟头自行掉落,游斯宾才还魂。
也许一直以来自己对她偏见太深,所以导致他对她的反感。从今以后,他也可以尝试着改变对她的看法。
“其实我一直反对你和淮云来往。”
就像陶然说的,也许是因为把账算清了,游斯宾在烟雾中,毫无顾忌地剖出了心里话。
陶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第一次他来这里的时候,看她的眼光就是蔑视的。
“我知道。”
“杨子芮你知道吧。”游斯宾打开话匣子,“你知道她追了淮云多少年么?”
“十几年。”陶然静静回道。
“你知道在这十几年里,她为了淮云多努力吗?”
在这个问题里,陶然沉默了。
“但最后,淮云选择了你,而不是为他拼了十几年命的杨子芮。”
陶然转眼至窗外干枯残败的冬景,青灰的云层压得严严实实,一点日光都见不到。
她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更没有拼过命。
她和顾淮云的这段婚姻是不是因为来得太轻而易举,所以失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来得容易,不代表着她不懂得珍惜啊。
“你现在所拥有的,是杨子芮做梦都想得到的。”游斯宾把她的沉默当做是哑口无言的默认,“我和老顾认识十几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对他好。”
嗯,游斯宾这句话,她赞同。
虽然她刚刚做过欺骗他的事。
“你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陶然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游斯宾。
游斯宾笑得很复杂,“他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在医院里躺了两天。”
“后来你们协议作废,听说你需要订单,他特意约了我们,求我把采舍的订单交给你。”
陶然一声不吭,只觉得眼眶酸涩不已。
“那次你在绥安出了事,他连夜开车去绥安找你,他爷爷怕他出意外,威胁他如果去了绥安就把总裁的位置交出来。后来听说他从绥安回来后,在他爷爷房门外跪了两个小时才平息他爷爷的怒火。”
这件事她听顾世铭说过,但是今天又听到顾世铭提起,心不可避免地还是被触动。
陶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眨,怕一眨,眼里的湿意就兜不住,在游斯宾面前失了态。
游斯宾叹息一声,“和他做了十几年的兄弟,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包括对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好过。”
“你……”出声后,陶然才发现声音哽塞得厉害,迅速地咽了咽唾沫,再开口说道,“你说的我明白,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办公桌那边传来黑笔掉在地上的声音,陶然用余光瞥一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游斯宾终于发觉自己好像把自个儿兄弟说得忒惨了一点,找补道,“我说这些话,你听听就好,别往回传,免得老顾说我话多。”
陶然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知道,没事我不会随意乱说。”
话外音是,有事就不保证说不说了。
临走前,他言归正传,“采舍那个负责人已经辞职了,下一次再来应该不会再刁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