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蠢蠢欲动。
可还来不及有所布置,康熙点了各家官宦子弟随侍太子身边,有官身也有白身,美名其曰锻炼能力。满八旗有富察家的,钮钴禄家的,甚至还有纳喇家的,汉臣以及汉军旗也不例外。
这下好了。明珠简直要呕出一口血,皇上的意思明晃晃摆了出来,还要如何去争?
是警告,也是为纳喇家留了一条退路。若是再不识好歹,他们就要落得与索额图一样的下场!
不甘归不甘,明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却是不得不感念皇上的仁慈。
赋闲在家许久,康熙近来赏了他一个闲职。朝宫阙远远地望了一眼,明珠摇了摇头,终于道:“观之太子作为……他已窥见了为储的‘度’。青出于蓝胜于蓝,大阿哥远不如矣。”
随之而来的便是漠西准噶尔首领猖獗万分,出兵荡平了一个受朝廷庇护的小部落的急报,西北边境乱象已现,大军出征迫在眉睫。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提起御驾亲征,亲自指挥中军剿灭噶尔丹,京城留太子监国。
……
前朝后宫都沸腾了。自古天子坐不垂堂,却因康熙威严深重,劝谏的折子虽如雪花般飘来,用辞无一不是委婉的。
后宫妃嫔则是由荣妃领头,请见慈宁宫太皇太后与宁寿宫太后。太后一向不管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听了几句便乏了,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只说哀家心里有数。
妃嫔无法,只得行礼告退。
老祖宗一向拗不过皇上,当年于三藩事有分歧,唯有皇上坚持削藩,老祖宗最终还是妥协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如此,现如今更没道理阻止,她们互看一眼,齐齐往翊坤宫而去。
今儿没有请安,云琇睡得正香,就听闻一连串扰人清梦的禀报。掀了掀眼皮,她蹙着眉道:“如实回她们……就说本宫尚未起身,不见。”
瑞珠小声说:“娘娘,荣妃也来了。”
荣妃深居简出,一心礼佛,向来不爱掺和这些‘俗事’,云琇眯了眯眼,一瞬间清醒了。
是了,三阿哥还是上书房读书的年岁,按理不足以随军出征。若是御驾亲征,大阿哥的勇武皇上会看在眼里,太子监国的辛劳皇上更会惦念,至于她的胤祉,什么好处都没有。
心乱了,沉不住气了?
她笑了笑:“梳洗,更衣。”
一盏茶热了又凉,宜贵妃终是姗姗来迟。
安嫔她们有些躁动,荣妃面上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和气道:“臣妾给宜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是我起晚了。”云琇亦是笑得亲热,与之寒暄了几句,“不知有何事找寻本宫?”
荣妃轻声细语地将御驾亲征之事一一道来:“如今唯有娘娘能够劝动皇上,臣妾斗胆请求娘娘……”
话音未落,云琹扬眉打断了她。
“本宫向来不管政事,你大可亲去乾清宫请见皇上。再有人斥骂本宫牝鸡司晨,你来替我解释?”
第147章
云琇的语调轻轻柔柔,眼底却含着淡淡的嘲讽。
下首的妃嫔皆是面色一变,这话勾起了她们最为熟悉的恐惧。宜贵妃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翊坤宫平静久了,她们还真忘了这位主的恃宠而骄、毫不留情!
什么政事,什么牝鸡司晨……宜贵妃是暗指后宫不得干政,讥笑她们管得宽呢。
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她们若是敢找皇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无疑把她们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荣妃即便有着再好的气度涵养,和气的笑容也是淡了淡。变脸不过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她的浑身上下浸润着佛香,话间带着静心凝神的味道,歉疚地起身行礼:“娘娘,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方才逾矩了。”
仔细听去,话间遍布诚恳。一霎那,正殿呼吸落针可闻。
荣妃乃宫中资历最深的嫔妃之一,早年间很是得宠过一段时日,又是三阿哥与荣宪公主的额娘,即便与皇上没了情谊,总有多年相伴的情分在,多年来从未行差踏错一步,根基不是她们可比的。
相比惠妃,她们犹记得宜贵妃与荣妃的关系远远达不到剑拔弩张。康熙二十三年南巡归来的时候,二位娘娘相邀赏花,相谈甚欢,即便心里所想不同,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为何到了如今,宜贵妃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留。
不过对御驾亲征一事上心了些,怎么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当即有人偷偷觑了一眼荣妃,打起了退堂鼓。还没有所行动,宜贵妃的回话更让她们噤若寒蝉
只听云琇一笑,轻飘飘地道:“既逾矩,该不该受罚?”
荣妃已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咄咄逼人的场面了。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云琇不同寻常的态度,好似她回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不被人看在眼里。
使她想起十多年前身为庶妃被人宰割的那段时日,还有封为四妃之末的淡淡不甘。荣妃一瞬间捏紧了锦帕,呼吸重了一重。
宜贵妃没道理忽然针对于她,如今唯有一个解释。
难不成郭络罗氏察觉到了她的布置?
心念急转间,荣妃垂眼,轻声道:“不知娘娘想要如何责罚臣妾……”
云琇看着她,不期然地想起梦境之中新帝登基,那些个年轻妃嫔向升任太后的德妃大献殷勤的场面。
永和宫热闹非凡,翊坤宫只闻落叶潇潇。
先帝去了,她就病了。病得很是严重,发高烧说胡话,宫里头除却请来的太医,还有忧虑不安的小五小九,其余人恨不得退避三尺。
唯有钟粹宫托人前来探望,还捎来了几味上好的药材,放在人人避嫌的时候,实在是殊为难得。她都记在心底。
也正是上天赐予她的、预示未来的梦境,让她从未怀疑过荣妃的作为,这些年与之处得安稳,且心怀一份善意。
但她终究是想岔了。恩是恩,仇是仇,未来都已大变了样,她又怎能要求人也一成不变,顺着梦中轨迹直直走下去。
——多年之前,她还不是宜贵妃,皇上着三妃协理后宫,她犹记得荣妃与惠妃争权时的尖锐刻薄,想必一半都是装的,只为了麻痹他人,方便安插钉子吧。
回过神来,云琇心下一哂,许是她从未看清过荣妃。
“本宫有些起床气,方才不过说笑罢了,荣妃妹妹别放在心上。”她弯唇一笑,懒懒地道了句,“……瞧我,又乏了。”
说着,把荣妃晾在了一边,重复念了一遍:“本宫不管政事,当寻的是皇上,你们退下吧。”
宜贵妃都这么发话了,再留着不走便是不识好歹。下首嫔妃强笑着应了是,待出了殿门,她们急忙看向领头的荣妃,此时她立于拐角处,面上没了令人舒适的温和气,眼眸下垂,瞧着竟有些阴冷。
僖嫔原要幸灾乐祸,谁知看着看着,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荣妃姐姐,乾清宫那儿……”她期期艾艾地问。
半晌,荣妃走出拐角阴影,笑了笑,“今儿是本宫冲动了些。宜贵妃娘娘说的是,我们身为后妃,又怎能在政事之上指手画脚?皇上御驾亲征想必已成定局……不如回宫罢。”
有了翊坤宫一行,荣妃惊觉事态脱离了掌控。因着多年以来暗中经营的关系网,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倒远远达不到不安的程度。
毕竟底气摆在那儿。
回宫之后,她便轻声问道:“惠嫔处,如何了?”
思来想去,唯有致使惠嫔发疯躁动的香气露了较大的破绽。剩余的凝神香叫人全都处理了,可先前用过的余渣若是还在呢?
虽说时隔多月,留下余渣的可能性极小,但行事最为忌讳百密一疏,也不知安插进延禧宫的棋子思虑完全了没有。
“还请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小门看看。”贴身宫女连忙福了福身。
她们传信自有一套方法,行踪隐秘难以察觉。过了半个时辰,贴身宫女前来复命,只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迎着荣妃问询的目光,她颤着声道:“娘娘,延禧宫那头,奴婢联系不上了!”
……
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不仅仅是延禧宫,储秀宫,咸福宫……那些棋子,都像是失去了踪迹。
与棋子的联系断得无影无踪,没有半点预示,荣妃即便再算无遗策,冷静无匹,心头也不免慌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