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拍拍胸口,大松了一口气。走出宣室殿,在殿门口跪下。地是青砖地面,又硬又冰,跪了没一会儿,就咯得膝盖生痛。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真该庆幸她的身份是阿娇。不然,或许,此刻说不定都身首异处了呢。想着想着,陈娇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父皇……”刘彻从窗口看着殿外寒风中那个跪着的身影,担忧地道。
景 * 帝摆手,止住刘彻将要出口的话,问道,“彘儿,你可知朕为何要罚阿娇。”
刘彻知景帝这是在考核自己,想了一下,正色道,“阿娇姐行事冲动,易感情用事,父皇是想让她得个教训。”
果不愧是他看中的儿子,两句话,就将陈娇的行为定性为感情用事,明贬实褒。又将他的处罚,定义为长辈对晚辈的教育。景帝心中满意,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既没说刘彻答得是对也没说刘彻答错了,只意味深长地叹道,“感情在这后宫,最是无用,也最是珍贵。阿娇这赤诚性子,是幸也是祸。彘儿,你要权宜得当。”
“诺”刘彻不明白景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牢牢记住了。伴君的这些日子,他学到了一个道理。遇事不明白,可以。先记住,总有一条天,他会弄明白的。
第7章 挨打的阿娇 如果今天被废的是我,阿母……
回到长乐宫居所,洗漱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刘彻还在。陈娇坐在榻上,任七喜用干帕为她擦着头发。用手卷起一小撮头发,在手指上缠绕解开缠绕,这是陈娇无聊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过了这个腊月,陈娇就满八岁,进入九岁了。模样张开后的陈娇,已能隐约可见日后的绝代风华。
刘彻的注意力也跟着陈娇的小动作,转移到她的发髻上,不由赞道,“美哉,秀发。”他虽年幼,也是懂得欣赏的。
陈娇动作一顿,只觉得这话莫名地熟悉,好半天才想起,这不是历史上刘彻初见卫子夫时称赞她的话么?眼珠一转,示意七喜停下,拿过她手上的干帕,朝刘彻一伸,“喜欢?那你来擦。”
刘彻显然没料到陈娇的举动,微愣后,起身接过干帕,走到陈娇身后,学着七喜的动作,为陈娇擦头发。动作生涩,轻一下重一下,还时不时扯得她头皮生疼。不过想到,能指挥堂堂汉武帝为她擦头发,陈娇就觉得,这点小疼完全不算什么。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主流言论,女子头发却是不能轻易剪的,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是美女的标配。陈娇有好几次都想偷偷剪了,才拿起剪刀,七喜就跪在地上哭得伤心,好像她这剪刀不是要剪在头发上,而是脸上。
七喜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刘彻动作渐渐熟练,便捂嘴笑着退出了房间。全汉宫上下,都知道胶东王4岁时,许下金屋藏娇之约。这些年,长公主将陈娇留在长乐宫也是为了两个孩子培养感情。见到他们感情日益浓厚,大家都很开心。
温馨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突地,门咣当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打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陈娇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影如急旋风直冲过来,然后脸上一痛,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打得她眼冒金花。
“姑姑,你干什么。”刘彻反应过来 * ,忙站到陈娇前面,挡住气急了的馆陶。
“我干什么?我打死这个逆女。”馆陶暴怒,“宣室那是什么地方?啊?!也是你能随便去的?你能耐大了啊?还敢去给别人出头。”听到消息,她差点吓得晕厥了。几个孩子中,她一直以为陈娇最是乖巧懂事,哪成想捅出的祸,竟比天大。景帝虽对她和善,但那毕竟是天子。而且还是去给刚被天子废掉的皇后求情,这不是打天子的脸面吗?一旦触怒了天子,她这个长公主都救不了她。
馆陶越想越气。
陈娇拉开面前的刘彻,直直地看着馆陶,“阿母觉得我错了?”
“莫非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对?”馆陶气笑了。
“陛下并没有下旨克扣平华殿供给,是那些宫人欺上瞒下,我就是去陛下面前陈述事实,有何错?”陈娇朗声反驳。
“那也不是你该管的!”馆陶怒喝。
“可是你不管,我不管,就没人去管。你知不知道,平华殿有多凄惨,她们可能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她是在红旗下成长的,与大多数年轻一代一样,虽为人淡漠,却有着正确的三观,未曾泯灭的良知与正义感。
“那是她们的命数。”馆陶冷道,她没有陈娇的纠结,也不会去拷问良知。她从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后宫这种事她已看得太多,早已麻木了。
“命数?呵!易地而处,如果今天被废的是我,阿母也会说这是命数吗?”话一口出,其实陈娇就后悔,她老是这样,脾气一上来就说话不过脑子。但说出的话,就如泼出的水,再后悔也没用。
“混账!你胡言乱语什么?!”馆陶脸色铁青。
刘彻见馆陶又怒起,怕她再动手,忙挡在陈娇前面,死死地瞪着馆陶,像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见他如此,馆陶气消了一些,再看陈娇脸上的红肿,气彻底消了,又是一阵心痛。她的这个女儿还是太过心善了,在这个吃人的深宫,她将来要怎么生存下去?有心想说些什么,瞄到一旁的刘彻,终只是张了张嘴。
“明日,给我滚回侯府去。”馆陶留下一句狠话,就甩袖而去。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陈娇乐观地想,只是似乎将馆陶气得狠了,哎,她也是为自己好,只是她们处事方式不同。
“阿娇姐,疼吗?”刘彻看着陈娇红肿的半边脸,忧心地问。
“还好。”想到现代小时候,她不听话,也是经常被老妈揍的,只是都是竹鞭打屁股,网友戏称“竹笋烧肉”。就当是现代被老妈赏了顿“竹笋烧肉”吧,陈娇在心里不无幽默地安慰自己。
“阿娇姐,我以后会保护你的,不让你再被姑姑打了。”本是那些宫人欺上瞒下,阴奉阳违。伸张正义的陈娇却……伸张正义,是的,在刘彻幼小的心里,陈娇是一缕阳光,一缕正义的阳光,燃起他少年的热血。
哈?陈娇 * 转头,见刘彻黑亮的眼里,满是坚定。笑了,顺着刘彻的话道,“好,那我等着你保护哈。”
刘彻慎重地点头,陈娇笑着捏了下他嫩滑的小脸,“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刘彻不悦地拉开陈娇的手。
“哦,是吗?小男子汉,哈哈……”
……
次日,陈娇就被馆陶给扔回了侯府。在宫里住了两年多,猛地换了地方,还真有点不习惯。
晚上,陈娇被馆陶叫到了书房,就知道那事不会这么容易过去的。到了书房,被唬了一跳,这什么情况?四堂会审吗?堂邑侯陈午,大哥陈须,二哥陈桥都在。
“给我跪下!”馆陶冷喝。
陈娇不情愿地跪下。
“公主,阿娇才刚回来……”陈午笑着开口,只是才起了个头,就被馆陶一个眼刀子过去,立马闭嘴了。
馆陶转过头来,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阿娇,今天阿母打了你,是阿母不对。可是,你这孩子做事也太不知道分寸了。宫里的事也是你能搅和的吗?你还小,还不懂宫里的那些阴暗污秽,人心的险恶。”馆陶面露狠厉,“那废后为何不求别人,单只求了你?还不是看着你单纯好欺。”
陈娇看馆陶越说越离谱,忙道,“阿母,你误会了,是我自己去的平华殿,舅母她……”
“舅母?不过是个废后!”馆陶不屑地打断陈娇的话,“嫁给陛下二十余年,也不见下一个蛋,呵。”意识到自己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太妥当,忙住嘴。
陈娇忍不住悲哀,这就是这个时代女性的价值么?所以陈娇从后位跌落,会生的卫子夫能上位?陈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是的疲惫。在时代的潮流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多么的弱小无依。
“咳。”馆陶轻咳了声,继续道,“你以为那废后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呵,不过是不得天子喜爱,只能以贤德之名,妄图保住那摇摇欲坠的后位罢了。阿娇,你要记住,天家无情,能在汉宫生存的,没有一个是手上不染血腥的,你要硬下心肠,良善只会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