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75)

姜昭半敛着眸子,心道:原来这些时日,王符竟做了这般多的事情巩固圣心。她忽然觉得好笑,此人无才无德,却偏好钻营献媚,而就是这样不堪的人,在朝廷上倒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诸多有才之士压得翻不过身。

姜昭忽而起身往外走,云蔺见状诧异地问道:“殿下此去作何?”

那珠钗摇曳、流转华光的淮城长公主,在门前微微一顿,她扶着发鬓回眸笑答:“此去,自然是会一会那位神人顾以观呀。”

今日百官休沐,宫城之中略显清冷,姜昭入了应天门便乘坐上步辇直往道场。许久不曾在步辇之上细细观赏皇宫,她目光流转间,忽而心生苍茫。途中瞧见了贞观殿一角,她的目光却似被烫着了一般,转瞬即离。

曾经入宫门,只消走入贞观殿就能瞧见闲坐案前,笑谈家常的父皇母后,待到他们看到她走来,便会为她备上热汤。

父皇会笑问:“今日我家昭儿可过得开心?”

母后会温言:“昭儿今日可有中意谁家的儿郎?”

然而如今,什么也没了。

岁月多可怕,可怕到让昔日不以为意的东西,变作今日求而不得的美好。

步辇行至三清道场,姜昭的金丝步履才落地,便有人从观中迎来。姜昭扬目看去,只见为首之人身着道服,对着这里遥遥拱袖。长带翩然,玉冠束发,他的面容颇为白嫩,但周身气度却格外老成持重。

姜昭猜想此人兴许是顾以观派来迎接她的道士。

倒是好灵通的消息。

姜昭扬眉上前,正要来个下马威,却见此人递上了一面素帕。姜昭不明所以,也不肯接过,只是挑剔地道:“你们道士迎客,莫非是以此为礼?”

这道士解释:“今日算到有贵人来此,故而相迎。只是贫道走近一看,见贵人神有哀色,才送上素帕。”

且不说其他,此人察言观色倒是一流。姜昭冷笑道:“听闻此处有位道长名唤顾以观,能掐会算,莫不是他算到孤今日会来?”

这道士见姜昭不接素帕,便重新收回袖中,面不改色地行了个道礼,“贫道正是顾以观。”

姜昭讶异,听闻顾以观以至而立之年,应当生得长须长眉的老道士形象才是,怎会如此年轻?

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质疑,顾以观一面请姜昭入观中,一面解释道:“贫道闲暇之余以炼丹为趣,宫中贵人多喜养颜驻容,故而贫道也会研制驻颜丹之流,若是殿下有意,贫道也可差人送去殿下府中。”

“生老病死,容色凋零,乃人生常态。你们修道之人,反天理而行事......”姜昭斜了斜眼尾,以余光视之,“不怕遭天谴吗?”

第66章 十全大补丹

不得不说, 这位殿下的言辞当真如传言里的一般刁钻,毕竟哪有人才见面便会问对方怕不怕遭天谴的。

顾以观见她面不改色地入了道观,染了丹枫色泽的眼尾, 如火一般灼人,显露出千分万分的不好相与。他心生厌烦,却因这是位金枝玉叶的贵人, 又不得不摆上了姿态严阵以待。

洛阳宫城内的道观自然不逊色于寻常宫殿, 且不论此处的穹顶、壁画和那三清像是何等的工细重彩,单是姜昭踏入此处所见的排场,便已是非同寻常。

白袍金玉冠的道童自殿门两侧侍立, 三清像下各设一名掌香童子和秉烛童子, 皆生得雪玉灵秀。他们瞧见姜昭等人,纷纷有规有矩地行了个道礼。

绕过主观,顾以观引着姜昭入了待客之堂。姜昭抚着裙衫坐下,再抬首便见顾以观已是唤童子上了茶具。

“容颜永驻,长生不老, 皆是世人所求,吾等所行之事,也不过是应万万人的心念, 此等造福民生之举又谈何天谴?”

清泉煮茶, 长绅曳地, 这面容年轻的老道身后是浮云碧空,为之开辟出神光合离般的清华灵韵。他的这番话, 正是对姜昭的回应。

姜昭看了他半响,自觉得好笑。这种道士啊,心中倒是自有一套想法。

炼丹若能造福民生,天下还要什么君王朝官呢?

她笑得意味莫测, “顾道长,能否造福民生暂且不谈,不如你先算算孤今日为何而来?”

顾以观目光不离茶壶,似乎在等着开盖的时辰。他听见姜昭的问话,缓缓地道:“殿下心不在道,无论为何而来,都无甚益处。”

似乎不论是道家还是佛家,都喜好讲究心诚则灵。但姜昭来此本就不是求神问道,更遑论心在不在道了。命这等珍贵的东西,拿捏在自己手中岂不是更好?

不过......姜昭垂着睫羽闲闲地想,我心中住了个佛子,定然是不在道呀。

今日来此不过是见见此人是何模样,顺便敲打一番,这会儿听见他有拒绝的意思,她便佯装有怒,语气不善道:“都说顾道长占星卦术出神入化,原来只是沽名钓誉而已。”

“不敢。”顾以观见姜昭面色不善,心知今日若是不如她所愿,恐怕是难得清静。便又道,“来寻贫道的人无非问卦求丹这两事,贫道见殿下不爱丹药之物,想必是来问卦的吧。”

姜昭这才敛去了怒容,微微颔首。

谈话间,茶水生沸,顾以观的指腹划过瓷面,终于掀开了壶盖。白雾般的弥烟团团倾出,恰如天边连绵不绝的雪色云堆。隔着这曾恍若薄纱的烟层,这位艳冠京华的女郎,当真如皓质明珠般芳泽无加。知她是心念不诚,本也不打算细探她命理如何,可这一时如雾中观花的一眼,竟被顾以观看出了贵不可言的面相。

龙子凤种本就命中带贵,但一个公主竟贵过当今圣人,倒也是件奇事。

如此,反叫顾以观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他将沏好的茶倒入釉色瓷杯中,缓缓推到这位公主面前,笑问:“殿下是想知姻缘还是知运势?”

姜昭托着腮,笑说:“孤想算算孤所厌恶之人,何时暴毙?”

淮城长公主与中书令王符颇为不和的事情,算是朝廷上下皆知晓的事情,故而此时她提及所厌恶之人,顾以观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王符。

这位殿下的喜恶倒还真是不加掩饰的。顾以观沉吟片刻,道:“具体何时能暴毙,贫道学艺不精恐是算不出来,但殿下所厌恶的人非长盛之命,殿下宽心即可。”

姜昭闻言,心说此人倒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他究竟是否听出了孤所指的人是王符?倘若是听出了还说这般话,说明他与王符也未必关系牢靠;可若是听不出,便就是蠢了。

还是说......此人就只是为了哄她,好脱身?

姜昭心中冷哼一声,又问他姻缘。顾以观盯着她的面相看了半响,皱着眉要她八字。宫闱中肮脏手段多,前朝便有巫蛊之祸大乱朝纲,生辰八字岂能随意给人。姜昭对顾以观疑心甚重,不肯给他,只说:“顾道长卦术一流,何必要看八字?”

顾以观不好强求,叹道:“殿下姻缘并非俗世之人,若无八字,贫道恐怕算不出什么。”

就这般,二人初次相见便你来我往地各自试探,说来也怪,这老道对朝廷之事却不见上心,姜昭又以金玉财帛相诱,他也不见动容。时时刻刻一副不慕名利、世外高人的做派,这.....也着实难叫姜昭相信。

毕竟,若真的不图什么,怎不见他往深山老林里修道去?

案几上的一壶茶煮了又煮,添了又添,终于被品得没滋没味后,淮城长公主提出了要回府,顾以观忙起身相送。

姜昭正觉得此行一无所获时,却撞见了一干太监抬着盖上白布的担架从一处偏殿里出来。长风掀起白布一角,死尸青白空洞的面容恰入了姜昭的眼。

“慢着!”姜昭扬声喝道,几步上前掀开白布。

果真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她转头看向顾以观,沉着声慢慢问道:“这死人你当作何解释?”

顾以观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道:“殿下,试药的死囚罢了,何需污了你的眼?”

他让太监重新将白布覆上,眼中并未生起半分波澜。

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必然是得了君王的许可,姜昭身为皇族贵胄,本也不是什么怜惜人命的人,但总归是受了止妄许久的教诲,这会儿心里也是有几分复杂。太监们抬着担架从她身侧走过,姜昭抿着唇看了会儿,忽然指着那所偏殿道:“孤可否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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