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溪川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刹住了去势:‘我去!哪冒出来的!’
他凝眉眺望着那道在独自趟行的身影,落了雪的白袍让对方更加不显眼,仿佛快要融化在天地之间似的。
‘难道他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注意到?’脚掌不自觉地刨了几下雪,练溪川有些犹豫,要不要追过去查看情况。
指头用力在太阳穴上揉按两下,练溪川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他的目标也是森林的话,总归要碰面的,还是……’
就在此刻。
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劈过,那道白袍身影陡然被撕裂成两半,喷溅而出的血珠在半空中凝结成鲜艳的冰晶,细细簌簌地砸进雪地。
在练溪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残破的尸体沉没入棉絮似的雪层。
喉结艰难地滚动,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什么鬼!我压根没感受到能量波动啊!’
第101章 兵冢
练溪川这厢被吓得腿肚子抽筋, 修灼那边却柳暗花明,被尊临的神魂分身带走。
“尊临尊上!”尽管修灼早已知晓尊临和练溪川自始至终是同一只猫,可再见对方, 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崇敬之心。
抬手示意修灼落座, 尊临单手撑着下巴, 一双猫眼笑眯起来:“小兔兔, 好久不见呐。”
熟悉的轻挑语调, 让面前半透明的面庞和脑海中的练溪川隐隐重合起来,修灼不自觉红了脸, 低声道:“多谢尊上, 若不是您,我恐怕早就……”
“不不不。”尊临晃了晃食指,端正表情:“我救你本就有私心, 若非要说什么感谢,也应该我来谢你。”
“这些年,你将我照看得相当不错。”
尊临这算是间接承认了, 他和练溪川的确是同一只九尾猫。
修灼也是表情一肃,随即道:“那么, 您……和之前的七只九尾猫, 的确和川川……”
尊临坦然地接过话头:“是同一只九尾猫呗~”
打了个响指将修灼面前的茶盏斟满,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神魂每一次转世, 我都会将全身修为封印于第九尾,存放到秘境中心区域。”
“而和第九尾封印在一起的记忆,则是我——第八世——也就是现在的我,将前八世的所有记忆打乱之后,填进去的。”
修灼露出了然神色,怪不得练溪川接收的记忆尽是些残破画面, 原来是尊临在上面动了手脚。
但随即,他又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将记忆打乱?”
轻抿一口清香扑鼻的热茶,尊临享受地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回道:“因为我需要自己记起一些东西,方便行事;但是又不好记起太多,坏了因果。”
“最后呢,我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其实若是顺其自然修炼到大乘期,堪破仙凡之壁,同样能够回想起前几世。”
朝修灼挤了挤眼睛,他颇为得意道:“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羽毛般柔和的微风拂过尊临脸颊的碎发,被半遮住的面颊变得圆润许多,看起来越发像练溪川了。
修灼盯着尊临嘴角的笑容略微出神,反应过来后尴尬地端起茶盏遮掩,不禁道:“您不仅和川川容貌相似,性格也差不了许多。”
“唯我、独活的性格却和你俩大相径庭,你们分明是同一只猫,性格的差距竟会如此之大。”
修灼曾不止一次听练溪川吐槽过唯我和独活,对他俩的印象无外乎清冷、凛冽、不近人情之类。总之,尽是些和练溪川本猫相去甚远的词汇。
“这是正常的。”尊临帮修灼将茶水填满,不甚在意地回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所处境遇不同,自然会塑造不同的性格。”
“拿你自己来说,你幼崽时期也不似现在这般强势吧?”
修灼恍然,像是回忆起什么般叹息道:“那倒是。”
“不过……”尊临话音一转,表情狭促道:“哪怕我和现在的我性格相近,却也无法料全他的想法。”
“比如说,老猫吃嫩兔这事,我着实没想到啊。”
低头抿茶的修灼猛然呛咳两声,两朵不知是羞是热的绯红腾上脸颊。他拍了拍胸口,干巴巴地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将茶盏端正地放回玉桌,他清了清发痒的嗓子,利落地转移了话题:“说起川川,您为何不将他传送过来?找我又是何意?”
“难不成,只为和我闲聊这几句。”
尊临露出狡黠的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不传送他,是因为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传送你,自然是因为怕你碍事喽~”
“碍事?”乌云似的阴霾笼罩在修灼心头,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您是指什么?”
并未直接回答修灼的问题,尊临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到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知道此地原本叫什么吗?”
咽下口中食物,他自问自答:“兵冢,含怨兵器的坟冢。”
“近十万年诞生器灵的所有兵器,大都被葬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此地长年冰封,乃是器灵怨气所致。狂风、骤雨、大雪、冰雹,则是兵器的煞气和杀气化形。所以它们不仅能够伤害修士的肉身,还会伤及神魂。”
“在这里待得时间久了,神魂便会同肉身一同消亡。”
“哦,对了!”尊临呲一口白森森的尖牙,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此地的空间早已被这些兵器的锋锐之气切割成碎片,只是勉强拼接在一起,会时不时地碎裂,若是恰巧遭遇上——”
“轻则重伤,重则身死。”
“而这一切,都是对现在的我的考验。”
修灼的眉心拧成死结:“是谁要考验他?你?还是?”
尊临这次没有兜圈子,直言道:“是这里的兵器。”
修灼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这里的兵器为什么要考验溪川?溪川又为什么非得接受它们的考验?”
视线落在修灼背后高耸入云的石山上,尊临意味深长道:“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它们和你一样重要。”
想起和练溪川前段时间的谈话,修灼若有所悟,半晌,他开口道:“如果通不过呢?会怎样?”
“倒也没什么。”尊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埋头吃起东西来,颇为随意地回答:“死呗。”
抬头对上修灼陡然褪去血色的面庞,尊临眨巴几下眼睛,安慰道:“你放心,宁缺毋滥,死也就死了,一万年后又是一只好猫。”
“我的使命尚未完成,不会轻易消亡。”
“所以除非脱离修真界,不然邪秽之力诞生的灵智永远是我。这既是馈赠,却也是枷锁。”
修灼无言以对:“……”这怎么放心得下呢。
也不管修灼听了自己的话是何反应,尊临径自在他俩身旁凝聚起一面水镜,如实将练溪川正在经历的场景投影其上。
此刻的练溪川苍白着一张脸,放慢了速度顶着狂风暴雪前行。
他刚刚给前面那位白袍收了尸,被割成两半的尸体切口整齐,短短片刻就冻得又脆又硬,轻轻一碰便破碎成晶莹的冰粉。他也借此确定了,自己先前所见并非幻象。
练溪川的感性安慰自己,这是九尾猫妖秘境,也就是曾经的自己打造的秘境,定然不会为难他;但是他的理智却又警告他,曾经的自己也不一定靠得住,万余年过去,保不齐这秘境已经失去控制,会翻脸不认猫。
在战斗和求道方面,练溪川在修灼的言传身教下,的确有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但是遇到如此诡异情况,他还是怂得很。在他看来,如果像白袍似的死得不明不白,那未免也太过憋屈了些。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戒备周遭的风吹草动,以免自己步了先人后尘。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左右,练溪川只觉脑袋像是被活剐了似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刺痛让他的反应都慢了许多。他暂且停下脚步,用力锤了捶脑袋保持清醒。
忽然,一股森寒的危机感袭上心头,练溪川反射性地蹿了出去。就在这刹那,一道漆黑如渊的裂缝一闪即逝,搅碎了他两缕飘散的长发。
练溪川的眼睛猛然化作猫瞳,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三个字: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