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满意地点头,苏毓注意到苏李氏那笑得勉强的脸,心里恍了一下。扭头看看苏恒,又看看苏李氏,苏毓可算是发现了这夫妻俩的不对劲。苏恒对弟弟妹妹体贴温和,对苏李氏这个妻子就显得冷淡公式化得多。这两夫妻平日里同时出现的时候少,但极少数一同出现,她的这嫂子几乎就没有笑得开怀的。
她的目光安静地落到苏李氏的身上,苏李氏忙将脸撇到一边,不想叫苏毓看。
苏毓心里跳了一下,看向苏楠修。
苏楠修挑起了一边的眉头,无声地摇了摇头。苏恒夫妇俩比起苏威夫妻俩就仿佛是两个极端。苏威夫妇要死要活的疯魔闹腾,苏恒对女子则冷酷得都不像个正常男人。说句不恰当的话,似乎在苏恒的心里,非同胞所出的女人都跟麻烦挂上了勾,他是一点柔情都吝啬给与的。
苏毓有几分恍然,有些懂得,但却没有越界地去挑开这件事。
出于减少不必要麻烦的心里,她还是当着苏李氏的面儿补了一句:“等宴哥儿上京了,便劳烦大哥大嫂替我们寻一个住处了。我毕竟是外嫁女,总不能一辈子带着夫婿孩子住娘家。宴哥儿也是个读书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住处的。”
果不然,苏李氏听苏毓说要搬出去,眼睛立即就亮了。不过有苏恒在,她面上还装作一副不好的模样:“这怎么能行?苏家就在京城,你们反倒要搬出去,这多见外?”
“不是见外,”苏毓直视着苏李氏的眼睛,那清澈得仿佛要看透人性的眼睛看的苏李氏不自在,总想躲。但苏毓还是不挪开,“这不是见外,这是规矩。”
“那,我这边也就……”
“不可,”苏恒一口否决,不知何时走到苏毓身边,蹙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她,“你晓得外面有多乱?徐宴如今只是个秀才,你们一家子出去,没有家族庇佑。哪里就行事方便了?”
苏毓被他这一句给噎得半死,眼看着苏李氏脸色都铁青了,差点没被这固执的大哥给气死。
“你带着徐宴乘风一道先住苏家,有苏家的看顾,无论乘风还是你,都要自在许多。”苏恒斩钉截铁,一锤定音,“等徐宴将来考出功名了,你再搬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
转眼就十二月底, 眼看着几日便要过年关,苏毓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先前她还能坚持每日不必人搀扶地四处走动,如今是走两步就抬不动腿了。苏毓有种预感, 她应当是等不到徐宴父子上京就会生产的。所以这一段时日总是很小心,尽量避免出门走动。
苏老太太也体谅苏毓的身子,不让她大冬日的过去鹤合院坐坐。若是实在担心苏毓的状况,便会派黎嬷嬷过来看看。倒是苏恒苏楠修兄弟俩很紧张, 隔三差五的来凌霄院陪苏毓说话。
这段时日里, 不晓得白清乐跟苏威又在闹什么, 她几乎就没过来看过苏毓。不过她人虽然没过来,好东西却像流水似的送进凌霄院。玉兰阁的仆从每日都要来凌霄院走一趟,时时刻刻地盯着苏毓的动向。若说整个苏家至始至终对苏毓不闻不问的, 大体只有苏威一个人。
苏毓不清楚这父亲是怎么回事, 但说老实话, 他不来, 苏毓反倒觉得轻松。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这个父亲对她没有抱有好意。那种藏得很深的恶意, 苏毓总有些如芒在背。
这种感觉很微妙, 不知缘由,但苏毓非常敏锐地察觉到。
入了腊月以后, 北方的天儿越来越冷。十一月时还偶有晴天, 如今大雪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
白皇后自打那日突然想通,精神便好了许多。其实她没什么大病, 就是冷不丁被武德帝的糊涂决定给刺激得钻了牛角尖, 郁结于心。
为了怄这一口气,她憋着不吃不喝不睡,愣是将自己逼得濒死。
白皇后本身是个豁达的性子, 不涉及原则问题她通常很看得开。晋凌云这女儿糟心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看淡了生死,她反而学会了珍惜当下。左右晋凌云在犯下那样的大错以后,她索性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至于武德帝这个丈夫,后宫佳丽三千,真要论情分,白皇后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大的脸面。
什么二十多年来相濡以沫,什么帝后伉俪情深,那都是外人瞎传颂的。年轻时候她或许对情爱还抱有一丝期待,如今年纪都一大把了,谁还在乎那点小情小爱?
白皇后此时此刻就想,寻个恰当的时机提拔一下徐家一家子。年过半百了,她突然不想再恪尽职守,就想任性一把。难得遇到合眼缘合心意的孩子,她如何就不能用用皇后特权?
心里这么想着,白皇后盯着乘风日记上一段话,笑出了声:先生问我,人缘何而生?我觉得,人为自在而生。自在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不跟谁说话便不跟谁说话。譬如我,这几日便不想跟子安说话。不跟他说话,我的心里便自在了。这便是活着的真谛。
可不是么?人是为自在而生,她活了半辈子,难道还不如个孩子通透?
心弦一下子松了,人自然就精神了。不顾衰败下去的身子,短时间内还是没法恢复。白皇后有将近三个月没好好歇息好好进食,吃不下自然就没力气。如今想下榻,也是有些困难的。
“总归是要起来走走的。”
白皇后也躺乏了,这几个月就一直在榻上躺着,没下来过,“扶吾起身走走。”
就在白皇后搀扶着宫婢的胳膊缓缓走动,外头就有宫人匆匆进来传话,说是冀北候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想来见见皇后。说起来,白清欢这么多年甚少往宫里递牌子,除了逢年过节,除非白皇后召她进宫,她大多时候都是不愿出门的。没想到皇后病重这段时日,她倒是来的勤快。
但是每回她来一次,都会让白皇后沉闷许久。久而久之,关嬷嬷芍药等几人就不乐意她过来。但白皇后跟白清欢到底不同,两人是年幼时从金陵一道入京的,在京城相依为命了几年才各自有归属。年少的情谊,白清欢对白皇后来说到底不一样的。
“娘娘,”关嬷嬷为难道,“请夫人进来么?”
请,自然是要请。白皇后吐出一口气,让宫婢将她扶回凤榻上:“请冀北候夫人过来。”
不一会儿,白清欢携着一身风雪进来。
这些日子老往宫里走动,不闷在府中,她的精神看起来十分不错。大冷的天儿白清欢吐出一口寒气,常年没什么血色的脸都透着几分红润。她将外面罩着的大麾脱下来递给宫婢,迈着腿便略显急促地进了大殿。还没看到白皇后的人,她的声儿先出来了:“娘娘今儿可还好?”
关嬷嬷笑着迎古来,把人往屋里引:“近几日还不错,夫人有心了。”
白清欢浅浅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进到内殿,白皇后靠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还抱着乘风的那本日记翻看。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让她在对面坐下。
白清欢看她精神比前几次见到确实好太多,眼睫微微眨动了一下,坐下来:“这是想开了?”
宫婢们送上热茶,袅袅的茶香在屋中弥漫开。清香的茶味儿盖住了屋里若有似无的药味儿,窗户打开,白皇后拥着大麾坐在窗前看雪,光照在脸上,倒显得整个人清透明媚多了。白清欢看她这幅看淡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满满淡下来,轻声道:“娘娘就是豁达。”
这话一出,白皇后没觉得有什么,一旁的关嬷嬷芍药等人就不大高兴了。这冀北候夫人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好不容易看开,她这话怎么就不晓得避开着说?
不过她们心中不高兴归不高兴,主子说话也没有她们插嘴的份儿。
正巧铃兰抱着一捧刚折的红梅进来,仰脸就笑。她嗓音清脆又欢快,一出声儿就打破了静谧:“娘娘,您瞧这红梅开得多艳?徐娘子说的是,咱这屋里还是得有点亮眼的东西在。”
说着,她将一捧红梅插在白瓷瓶中。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大宫女,铃兰不仅琴技厉害,这插花也是一手。几瓶红梅一插,屋子里就立即亮堂起来。她捻起一个小玉瓶放到桌子的正中间,红梅这么一放,屋外的风雪映衬下,那股闲适自在的意境就显出来。
白皇后脸上终于是露了笑,点点头:“嗯,想开了。做人啊,还是自在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