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倾指着门口那一大堆废料,眼神中透露出信任的光辉,“本来是该我的活儿,但眼下我有些累了,想要麻烦你帮我拿去处理一下。”
接到当小弟后的第一个任务,李成二话不说,捞了捞本身并没有的袖子,躬身就把地上那堆破烂抱了起来,高兴地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李成虽说有些憨,但是个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对于这一点,苏南倾倒是很满意。
说他有些累了这句话不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里,让他自己本身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不清,一时间头晕脑胀,要不是自己的精神力比较好,恐怕难以支撑到现在。
李成走后,他按了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准备看看原主的东西。
《华国史纲要》《华国古代史》《华国史学史》……翻来翻去,全是书,苏南倾有些头疼,虽说心里怀着对原主的同情,但他还是暗暗说了句书呆子。
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骨瘦如柴风吹就倒的瘦猴子,还有就是那种文绉绉的书生,这原主占全了。在他心目中,朝堂上那些读了书的,大多都城府深重,自私自利,置家国与不顾至百姓于不顾的人,还不如兵营里掌勺的厨子。
再翻了翻,他发现除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史学,最多的便是有关于X国的史学。他的手指有些僵硬,翻开那一本本书册,放眼望去,虽字体不一样,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大多是自己熟悉的事件,熟悉的人物。
而原主笔记最多的,竟是渝南那一场战败,红黑蓝三色的笔迹密布所有空白之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凡是带了苏姓的名字,原主都用荧光笔反复标注。
[苏家世代,无不是忠良。除了那位套了红装嫁人的逆贼,可笑可笑。]
苏南倾本来酸涩的眼眶里突然起了怒气,看着原主这句话,他的指腹来来回回在逆贼两个字上摩擦。
逆贼,逆贼,逆贼。
他苏南倾一生为国,十五岁就上了战场,那时的身躯还很瘦弱,连铁甲都撑不起来,可就算这样,他和他苏家世代的子孙一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镇守渝南。
虽然他败了,虽然苏家败了,可他怎么,怎么就被套上了逆贼这个称呼?
隐忍的怒火让他的手指轻轻发颤,眼睛骤时变得猩红。
他从来不求名留青史,也从来不求权利地位,他随时都有着为国捐躯的准备,他只进不退,就算身上穿了箭,被砍了刀,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他手中的枪就永远不会放下。
他是败了,他是没有和父兄一起战死沙场,可他,可他怎么能,怎么能背上着逆贼的称呼?这太沉重了,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
他忍着心中的剧痛,用他那双曾经连兵书都不想看的眼睛在这本史书上不停地寻找,他想找,找他不是逆贼的证据,想看后世对他最公正的评价。
然而他发现,无论他胜了多少场,赢了多少功勋,史书里对他的评价,却全是负面的。
这一切,只因为那场,婚礼。那场婚礼,掩盖了他所有功。
屋内的红烛摇摇曳曳,院子里的欢声时不时穿过缝隙透了进来,烛光透过猩红色的盖头刺激了苏南倾的眼睛。
不论这屋子是有多喜庆,他的心都若坠入冰窖一般,没有一丝暖意。
盖头下的脸上了妆,可就算这样也盖不了他极为苍白的脸色,瞳孔上蒙了薄雾,是长期流泪造成的结果,眼尾薄红,却仍是能让人看出他的俊美。
门吱噶一声开了,苏南倾像座雕塑,一动不动。
“将军今日,好生漂亮。”这是极具活力的嗓音,与今晚要娶他的那个男人截然不同。
苏南倾朦朦胧胧之中看到一只绣了龙纹的黑靴,进来的男人坐在了他面前。
“往日威风堂堂的苏小将军,如今穿着女人的婚服等着人来操,当真是令人唏嘘啊。”
苏南倾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抹嘲讽的笑意,“小皇帝,你只身前来,不怕我捏死你吗?”
“朕不过是来送新婚礼物的,将军何必如此?”小皇帝将一白玉酒壶放于桌上,摇头叹息道:“将军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你漂亮,可知道如今外面有多少人如此夸你吗?都夸皇叔今日娶了位极美的娘子,今夜是场美事了。”
小皇帝喃喃道:“朕不过是叹挽,觉得将军不该遭受如此的侮辱,皇叔……不该如此对你。”
“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红袖下的手指紧紧蜷起,捏皱了这华丽的婚服,“若不是你一心想从王爷手里夺权,我如今……苏家如今会是这样的结局吗?渝南……渝南……”
苏南倾的声音略微哽咽,“我们……怎么可能会败啊!”
这句话说的撕心裂肺,当他最后在涛涛长河之中看到弟兄们的尸体被染成血色的浪涛冲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小皇帝看着他颤抖的双肩,慢慢地为他斟了杯酒,在苏南倾看不到的地方笑了笑,又换成悲叹的语气,“朕知道将军痛苦,今日便是特地来为将军开解的。”
那双一看就是从不劳作的细腻双手端着酒杯向苏南倾递去。
苏南倾没有接。
“本来不想告诉将军的,可是,朕想来想去,若是不告诉将军,此后必定良心不安。”小皇帝再次叹息一声,“割让渝南的条约,是皇叔亲手签的字,盖的章。”
苏南倾此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战死沙场。
第4章
“砰砰砰!”
敲门声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苏南倾几乎是挣扎着起的床,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扇被敲得咚咚响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神志才清醒过来。
本来若烈火般烧灼滚烫的身体在他冷静下来后便逐渐变得冰冷,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了,整个贴在了背上。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做梦,梦见前世,梦见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梦见一个让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身影。
他梦见他没有喝那杯酒,梦见那个男人掀了他的盖头,当他努力地想要看清男人的脸时,小皇帝突然一把钳住他的脖子,把那一杯鸩酒给他灌了下去。
喉咙烧似的疼,胃也烧似的疼。
“老大!老大!”门外响起李成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正是这些声音把苏南倾从那接连不断的梦里拉了回来。
他刚想回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有病吗!不知道这样会打扰别人复习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南倾开门的时候,发现李成正对着对面寝室的人不停地鞠躬道歉,而走廊上还有不少人看热闹。
见苏南倾出来,对面那个人不知为何,甩了个极为难看的脸色,哼了一声,愤愤地关上房门。
李成抹了抹额头的汗,非常不好意思地对着苏南倾道歉,说是给他惹麻烦了。
苏南倾不甚在意,说不出话,他只好摆摆手,让李成先进屋,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老大,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李成有着沮丧的问道,抓了抓短粗的头发,显得有些委屈。
苏南倾接了杯水给自己润润嗓子,他知道手机这个东西,但还没用过,“我在睡觉,没有注意到。”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睡觉?”李成惊讶道,他这才注意到苏南倾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头发已经被汗浸湿了,贴在了额头上,就连纱布也有些被汗给打湿了,“老大,你不会睡了两天了吧。”
“两天?”苏南倾皱了眉头。
李成点头道:“是啊,上次我们见面,已经是两天前了。本来我不想来打扰你休息的,只是你一直不接电话,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只能来敲你的门。”
听李成这么一说,苏南倾才发现自己胃里的灼烧感不是梦里那杯鸩酒带来的,而是他,实在是太饿了。
见他一脸苦色的按着胃部,李成一下就懂了,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老大,正巧我也没吃早餐,我现在去买啊。”
不等苏南倾同意,这小子就飞了出去。
“……”
他觉得上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殷勤的小弟。
在凳子上缓缓坐下,他捞起衣角就把已经湿透了的上衣给脱了下来,漏出精瘦的上身,可能因为睡太久或者太热的缘故,皮肤显得白里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