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乾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力感,混着怒意,烧得他气血直往头顶冲。明明他都跟着进了秘境,却依旧让风听寒受了伤,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三秋飞速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不多时便到了药石堂。
姜氏姐妹在屋外站着,见傅斯乾过来连忙上前一步,两人一左一右挡在门口。姜九安将长抢往地上一杵,厉声喝道:“闯什么闯,没见屋子里正忙着吗?!”
傅斯乾飘然落地,三秋化为一道赤光飞回他手上,剑刃断风碎雪,横亘在姜九安面前,他反手往前一送,剑风吹开了姜九安额前的碎发,正停在她眉心前一寸。
“让开。”
姜九澜目眦尽裂,俨然已看出傅斯乾的身份,她迅速将姜九安拽到一旁,沉声道:“昭元仙尊说一声便是,何必刀剑相向!”
屋内传出一声痛呼,傅斯乾目光一凛,顿时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挥手将二人扇落一旁,抬脚踹开了门。
白发长须的老者朝门口瞥了一眼,又淡然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将细如毫发的银色长针举在眼前端详:“要进就关上门,不进就出去,我这门可当不起你几脚。”
风听寒脸色苍白,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他倚着床头看向门口,眸中尽是诧异:“师尊?”
“我听说你吐血晕倒了,怎么回事?”一路上提心吊胆,此刻看到人平安无事,傅斯乾这才放下心来,收了三秋走到床前。
风听寒摇摇头,露出个浅淡的笑:“并无大碍,劳师尊挂心了。”
“是没大碍。”老者朝银针上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插嘴,“死也得等几天。”
傅斯乾眸光暗了暗,偏头看向风听寒,眯着眼质问道:“怎么——”
风听寒眼神微闪,猛地咳嗽起来,原本霜白的脸咳得通红,眼尾有水珠欲落未落,他捂着嘴低声呢喃:“师尊……”
像极受了委屈的幼兽,惹人……怜得紧。
傅斯乾动作一滞,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者意味不明地看了风听寒一眼,倏忽冷笑道:“金刚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你这般折腾,要死要活选一样吧。”
傅斯乾的理智瞬间回笼,捏起风听寒的手腕,从秘境出来时他已查探过,并未发现异常,怎么好端端的会吐血呢?
腕上的手凉得很,风听寒蜷了蜷指节,却没抽回手。
仍是未发现异常,不等傅斯乾开口,老者慢悠悠地说:“若是连你都能看出不对劲,也就用不着我出手了。”
“师父,我把东西拿过来了。”梳着双髻的少年抱着木匣子跑进来,一口气没上来又调高了声音,“昭,昭元仙尊?”
认出这是药石堂的小弟子前悦,傅斯乾看向老者:“妙手仁心金先生?”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不已。
无极山藏着位声名显赫的医师,一手银须针独步修真界,被称为“妙手仁心”,这药石堂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人性子古怪,最喜欢钻研些疑难杂症,旁人能治的他一概不医,他医不了的也不会接手,是以来到无极山多年,他一直没出过手,只收了个徒弟叫前悦,代他打理药石堂的事务。
金药石也没否认,只招呼前悦将木匣子拿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瞟了眼傅斯乾,一脸“你怎么还不走,怎么还在这里”的表情。
若换个脸皮薄的,此时应当待不下去了,但傅斯乾不一样,他丝毫没在意金药石的目光,大刀阔斧地在床边落了座,拍了拍风听寒的头,正义凛然地说:“乖一点,听金老先生的话。”
风听寒:……狗爪子往哪儿放呢?
金药石:老先生?我依稀记得你年纪比我都大。
妙手仁心的名号傅斯乾还是有所耳闻的,金药石既出了手,风听寒必定不会有事,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金药石手中的物什,等了半晌不见动作,便催促起来:“怎么还不开始?”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金药石自觉比不过他的脸皮,哼了一声便不再置气,自顾自地催动手中的离火灯。
银须针在离火灯的青焰上掠过,细长的针芒似得风听寒瞳孔微缩,他往后贴在墙上,声音轻而认真:“我不要用针。”
金药石手上动作不停,抽空给傅斯乾递了个眼神:你处理。
傅斯乾微一蹙眉,不赞同地看着风听寒,语气严肃:“乖,别闹。”
“我说了,我不要用针。”风听寒看着傅斯乾,逐字逐句地强调了一遍,见傅斯乾不说话,他语气又软了几分,“师尊,我不想用针。”
前悦最看不得那些不配合的患者,闻言撇了撇嘴:“你不想就不用?你是医师还是我师父是医师?想活命就好好听话。”
话糙理不糙,傅斯乾将风听寒滑落的头发拂开,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前悦的意思。
风听寒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风吹散,他说:“我不怕死,我怕疼。”
作者有话要说:风总:“我不怕死,我怕疼。”
傅宝:“我怕死又怕疼。”
第29章 识卿何相似9
他说:“我不怕死, 我怕疼。”
风听寒面容沉静仿如一潭死水,霜白如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傅斯乾忽然想起之前风听寒拒绝喝药的事, 那一碗药汁是他生生给灌下去的,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会让人如此怕疼怕药, 怕到连死都不在意。
那是一种奇妙复杂的心境, 如同心头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渗着轻轻浅浅的湿意, 软得厉害。
傅斯乾觉得, 他大抵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会想让金药石停手。
会不想……让风听寒疼。
金药石将银须针一一在离火灯上烫了一遍, 拿起一根最细的,冲风听寒伸出手,嗤道:“别磨蹭。”
银须针细如毫毛, 仿佛吹一口气就能折断, 这种针就算扎进身体,也不会留下伤口吧。
傅斯乾摩挲着风听寒皓白的手腕,感受到细腻之下的温热, 他忽而轻轻笑了下, 另一只手拍在金药石手上, 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别用针了。”
前悦:“???”
金药石:……老子的银须针轻易不出, 你还挑挑拣拣?
风听寒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看着傅斯乾,看着那人束发垂至腰间,看着那人广袖下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明明是冰一样的温度,却偏偏让他冷了许久的心感到热气。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私自决定一切,是不是他在阴冷的地狱中待得太久,久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不然怎么这一丁点的尊重保护,都会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到他舍不得放手,想紧紧抓住,想永远拥有,想付出一切去换这一秒的延续。
他怀着深切的期许,激动到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师尊,真的可以不用针吗?”
养了几个月的徒弟,除了初见那日,风听寒从未露出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那双眼里的期待掺杂着哀求,让傅斯乾心头悲切一恸。
自他来到此处,隐隐就有种念头,告诉他该怎么做,告诉他要教小徒弟改掉傻白甜的性格,告诉他要让小徒弟保护好自己。
似乎小徒弟,本来就该立于万人之上,该毫无后顾之忧,该霸道任性不拘世俗。
唯独不该活成这个样子。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如果说以前他还会疑惑迷茫,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他是为了风听寒来到这里的,没有原因没有理由,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不同于原主对于萧念远的执念,这种感觉很奇异,他并不排斥,反而会期待,会发自内心的想接受,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不是小孩子,却让他有一种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哄一哄的冲动。
幸而傅斯乾理智尚存,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冲风听寒笑了笑,温柔且坚定地说:“你不想就可以。”
若是晏君行在这里,定要惊呼出声,总不做人的昭元仙尊,竟会露出这种恶心肉麻的神情,简直是反常到了极点。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说得言辞恳切,说得情感充沛,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实在是令人动容。
前悦恍惚中有一种感觉,自己做的不是救人的事,而是在逼着风听寒往火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