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寒星便掌灯前行,宗梧随后,望舒与赤哲二人并肩而行,身后侍女再度跟上。
因与主屋相邻的缘故,还未走多久望舒便听见丝竹与喧哗声,似是众人早已入席,就差他们三位了。
此刻月明星稀,主堂中红灯高挂,一派喜气洋洋。寒星领至大门处,其余侍女便鱼贯而入,各自侍立于案桌之后。
望舒一眼看去,此次满月宴,那边玉晟怕是邀了三四十余名水君,此刻俱已落座,正互相举杯相谈,觥筹交错间望舒亦瞥见不少水君怀中搂着姿容俏丽的婢女,更有甚者怀中还拥着容颜清秀的少年。
望舒心道早知如此就不来了,这不得带坏了宗梧,望舒轻咳一声,瞥了眼宗梧,却见宗梧根本没看那些人,小脑袋环顾四周,不知在看什么。
那厢边玉晟与其夫人正笑的满面春风,频频向宾客敬酒,望舒注意到那些宾客衣着华贵,想来是有些来历的,而边缘处的一些人则自顾自地饮酒作乐,不上前去与他人搭话,边玉晟亦不往这边走。
“坐那儿吧。”宗梧缓声道,望舒看去,只见一进门左侧便有一道案几,上面摆放着瓜果花卉,想来也是个座次,可惜与那主位相距太远,若不是宗梧出声,望舒还真就将此地掠了过去。
望舒自无不可,与赤哲一道分坐于宗梧身旁,三人甫一坐稳,那道望舒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便忽而响起,道:
“贤弟来了,为兄招待不周,这些婢子不懂规矩,快快上座!”边玉晟一手端着白玉酒杯,意气风发地快步走上前。
望舒笑容一僵,在边玉晟开口的一刹那,场中便安静了下来,而他的这几话,几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该死的边玉晟。
宗梧正要起身,却被望舒轻轻一按,望舒起身道:“君上还是新任的水君,上座未免不合礼数,我们君上年岁尚小,诸多事宜还需向各位水君请教,于情于理也不该逾越。”
边玉晟郎笑一声,道:“贤弟太过客气,小小年纪便能担此大局,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贤弟既坚持,那为兄也不好阻拦,这便敬贤弟一杯。”
望舒坐下看了眼赤哲,赤哲会心一笑,自斟了杯酒,起身朝身前一推,道:“君上不宜饮酒,便由我来代饮。”语毕仰头一饮而尽。
边玉晟微微一笑,亦跟着饮尽杯中酒。
场中气氛霎时热烈起来,无人再关注这角落,望舒松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赤哲却猛地头一低,差点撞到案几,忙撑起一手捂着额头,低头不语。
宗梧与望舒皆被他吓了一跳,“赤哲?怎么了?”
赤哲猛地咳嗽一声,埋低脑袋,手臂挡住面颊,闷声道:“这是什么酒?”
望舒忙伸手去将那酒壶凑到鼻边嗅闻,却什么也闻不出来,酒味极其清淡,近趋于无,与水无异。
“这…酒味不浓。”
“你们妖界的酒也太烈了些吧。”赤哲低着头,闷声闷气。“上头地很,我躺会儿消消劲。”
望舒哭笑不得,妖界的酒确实要比凡间的浓烈上那么些许,但赤哲这番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只好无奈道:“你若是哪里不适,就先回房去吧,这里我守着就好。”
“那不成,万一你和小兄弟被人打了怎么办。得有个人高马大的在这儿撑场面,不然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别被人给抢回家去当小媳妇。”
宗梧面色一紧,侧头看向望舒。
望舒登时哭笑不得,骂道:“别耍酒疯。”
赤哲这回哼哼唧唧不说话了。望舒摇摇头,继续看向人群中八面玲珑的边玉晟,却忽而听闻道一声细弱的声音:“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望舒诧异转头,只见宗梧的小脸上满是坚定,可见这是他的一番真心话。
望舒伸手在案几下轻捏了捏宗梧微凉的小手,面上绽开一抹笑,“当然,我相信君上。”
宗梧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十足十的小大人。
望舒见边玉晟在一旁忙于应酬,而那夫人又不见踪影,想必是去抱孩子了,趁此空隙,望舒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思,将案几上的瓜果等都剥好了皮送到宗梧面前。
忽而丝竹声歇,香风阵阵,一群妙龄女子簇拥着一名美妇人款步而来,妇人怀中抱着一名婴孩,眸子中满是爱惜,嘴角笑容醉人,更衬地她本就清丽的面容愈发明艳。
众人目光皆被吸引过去,纷纷起身,望舒也与宗梧顺势起身,赤哲不知是睡了还是如何,一动不动地爬在案几上,宗梧本想叫醒他,望舒却摇头制止,反正这角落也没人注意,让他睡也没什么大碍。
边玉晟忙上前去走到美妇身旁,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孩,再度与众人寒暄几句,众人皆是赞不绝口,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互相吹捧的场面,心道实在无聊,这孩子才刚刚满月,将来如何作为他们倒知道了,看这样子恨不得直接给这婴孩插上翅膀飞升上仙才是。
好不容易一圈下来,许是声音过大将婴孩吵醒,婴孩登时哭闹起来,边玉晟哄不及,只得赶忙让其夫人接过孩子带回里屋。
如此匆匆一面,众人本就不是真冲那婴孩而来,自然见与不见关系不大。
边玉晟这才唤人上酒菜,一时间外间侍女手托金盘鱼贯而入,盘中玉食珍馐,香飘四溢。
望舒仅看了一眼,眉梢轻挑,这边玉晟还挺有意思,酒宴规格等皆与龙宫极为相似,就连这佳肴上来的次序也有讲究。
望舒前世在龙宫生活许久,吃穿住行等皆是与宗梧一道的最高等次,对于边玉晟安排的这些更是熟到不能再熟。然而对他而言犹如家常便饭的一切,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头一回见到。
边玉晟满意地看着众人眼中赞叹之意,施施然在主位坐下,一时间是宾主尽欢。
倏而,银铃声响,月上中天,轻云消散,皎洁月光宛若轻纱缓缓飘下,众人觥筹交错间笑语晏晏,端的一派热闹景象。
望舒听闻韵律铃响,随意撇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正站在屋顶,身姿窈窕高挑,周身衣衫随风轻晃,怀中似是抱着什么,如同黑夜中的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俯视着众人。
望舒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他坐在最外头,抬头时便能看见那道身影,而其他人则碍于角度与屋檐的缘故,无法看到屋顶上发生了什么。
那道黑影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处,发丝与衣摆随着夜风轻晃,冷眼看着底下热火朝天的夜宴。
望舒忽而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此情此景,那黑影不是来寻恩,便是来寻仇。而望舒丝毫不怀疑,这极有可能是后者。
望舒轻轻侧身,大腿碰了碰宗梧,宗梧抬起头来,迷惑地看向望舒,望舒清咳几声,眼神示意宗梧看屋顶,宗梧侧头看去,眼中的迷惑更深,正欲开口之时,望舒缓缓摇头,竖起手指凑到唇边“嘘”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在一旁沉睡的赤哲。
宗梧颔首,抬手轻推赤哲背脊,赤哲闷哼一声,动作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却依旧不抬头,似乎困极了。
宗梧无法,只能加大了力道推他,赤哲懒懒道:“醒了醒了,莫推了,我看到那个人了,咱们是要跑么?”
望舒心有余悸地瞥一眼那一动不动的黑影,“反正咱们靠着大门,先等等,若是事情不对,咱们立刻跑,现在就走未免引人耳目。”
“叮铃——”
银铃声再度响起,望舒亲眼看见一股白雾般的东西自那黑影脚下蔓延开来,沿着屋檐坠地,落在宴厅之中,随着那女人脚下的白雾越来越多,宴厅之中亦是白雾弥漫,只可惜好似除他之外,无一人能看见。
望舒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往上蹿,一旁的宗梧似乎也有些不舒服,望舒飞快地低头一瞥,登时炸了毛。
一双腐-败败不堪,漏出森森白骨的手,正扒拉着他的裤腿。而在场的每一个人脚下,都有这么一双手在轻拽着他们的衣摆,而众人却浑然不觉,依旧肆意饮酒交谈。
望舒忙侧头去看宗梧,只见宗梧因屁-股-股挨着里面,小短腿还离地有一段距离,那双白骨手捞了半天没捞到。
望舒心下稍定,不着痕迹地翘起了二郎腿,将腿上的白骨手给踩了下去。
渐渐地,也有人察觉出不对劲,嘶了一声,道:“玉晟兄,这怎得忽而有些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