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头顶的蓝天，眼皮却异常沉重。
算了，那不是自己的蓝天，他的蓝天在大海的另一侧。
疲惫如潮水卷来，刘军医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密林的树枝疯狂生长，再次卷在一起，没有听到耳畔的怒吼，没有听到杜一一凄厉的吼叫。
程嘉懿站在林子内，她一刀斩断出缺口，推出刘军医刹那，树枝便再次疯狂袭来。
犹如浓密的头发，数不清的群魔乱舞，张牙舞爪，连思维的时间都没有。
刀再快，快不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头顶，前后左右甚至脚下，绿色的植物编织成一个牢笼。
不过瞬间，牢笼就密不透风地压过来。
“嘉懿——”
喊声随着牢笼一起扑来。
脑海热流涌入全身，刀被毫不留恋地丢在脚下，程嘉懿伸出双手，用力抓住面前的树枝。
晶体的热流流转到双手，流转到树枝上。
“咔嚓！”树枝断裂，随后，混乱的树枝缠住了程嘉懿的双手双脚，腰间脖颈，密密的树枝好像要将程嘉懿当做蚕茧包裹起来。
还在一层层地包裹着。
山上，杜一一抓着刘军医的手臂松了下来，身后林大海和王勇死死拉着杜一一的手臂也松了下来。
他们远远地看着程嘉懿被树枝包围，被掩盖住，远远地看着还有更多的树枝再张牙舞爪，试图攀附另外的树枝，借此获得养分。
远处的湖水依旧蔚蓝，大鱼翻滚着挣扎着回到水里，血红逐渐被湖水淡化，消失。
“每一次都是这样。”杜一一抬起手，想要蒙住自己的眼睛，却又停在半空中。
“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一一！”王勇忽然伸手抓住杜一一，“老大不会愿意你去。”
“王哥，你拽住我这次，能保证每一次都拽住我吗？”杜一一没有挣扎，连看都没看王勇。
王勇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杜一一抬腿，一步步往山林下走去。
他真傻，怎么就被嘉懿说服了，上一次他就把嘉懿独自一个人留在山里，这次又是一个人。
他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许诺，他许诺过不离开嘉懿的。
他一步步走向密不透风的山林，一步步走进黑暗。
他的心被懊悔撕咬着，他不是怕山林也吞噬了他，而是怕与程嘉懿近在咫尺，却永远相隔。
林大海转回了头，默然地注视着杜一一的背影。
忽的，面前的山林仿佛又动了起来，他的眼珠不由跟着转了转。
山林，似乎正在向被包裹如茧蛹的那一团扑过去。
不，山林怎么会移动？不是山林在扑过去，是山林的风！
四面八方所有树枝都向密集处弯折过去，好像被看不见的手强行拽过去。
杜一一怔住了。
眼前，一抹翠绿正在流逝。
不，流逝的不是翠绿，是生命。
他眼睁睁地看着翠绿的树枝逐渐发黄，干涸。
“咔嚓！”一支干涸的树枝忽然断裂落了下来，就在这一瞬，它身下的树枝也全都发黄，残叶败落。
“嘉懿？”杜一一向着包裹住一起的茧蛹，轻轻地呼喊道。
“咔嚓！”回答他的是更多枯枝败叶坠落断掉的声音，是更多生命消逝的声音。
杜一一忽然冲过去，他双手抓住堆落在一起的树枝扔出去，拼命地刨出一条通路。
“嘉懿！”杜一一站住。
第912章 代价
山顶，林大海和王勇怔怔地望着下边，然后怔怔地环视整个山林。
翠绿充满生机的山林，正在死去，就好像是……那山林死去的过程，就好像被晶体榨取了全部能量的身体。
枯败的枝叶，就好像失去了肌肉脂肪只剩下皮包着的骨头。
而所有的生机，正全都涌向了一处，程嘉懿被包围的那一处。
庞大的茧蛹正在吸取最后的生机，将最后的翠绿化为残败。
然后，破茧而出。
残败的枝叶在杜一一的手下破碎，扬起漫天的尘埃，直到露出程嘉懿的身形。
“嘉懿！”杜一一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程嘉懿，又在将要触碰的时候停下。
程嘉懿平静地站着，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杜一一的手颤抖着，他忽然扑了过去，紧紧地搂出程嘉懿。
“嘉懿！”感觉着能量如退潮一般离开自己的身体，杜一一忽然捧住程嘉懿的头，定定地看了一瞬，猛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触感，没有旖旎没有慌乱没有激动，他只知道他贴了上去，用成年人才有的最亲密的姿态，和程嘉懿拥抱在一起。
“一一啊！”杜一一听到轻轻的叹息声，他看着自己的手下，看到程嘉懿近在咫尺的双眼。
“杜一一啊！”
杜一一看到那双眼睛里，忽然湿润，涌出大滴的泪珠。
他感觉到一双手搂住了他，拼命地按着他，好像要将他揉进另外一个身体内。
退去的潮水涌了回来，却又被强劲地拉走，却又涌进来。
生命好像在流逝，又在被补充，又在流逝的过程中反复。
杜一一的眼睛也湿润了，可泪水还没有流出来，就化为了能量被吸收，又因为能量的补充，在反复充盈。
他不管不顾，将自己的口唇眼睛，与程嘉懿的紧紧地贴在一起。
“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良久，林大海终于问道。
“为什么？”王勇哼了一声，“你们利用了她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她就为了什么回来的。”
林大海扭开头。
“现在你们满意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王勇的手紧紧地抓着枪，却忽然觉得很疲惫。
漫山遍野，视线所到之处，除了远处的皑皑白雪，就是枯枝败叶，而这中间，唯有紧紧拥抱的两人，不断释放出生机与死亡。
“全人类的生死与他们何干？全人类就是都灭亡了，又与他们何干？他们只想要活着，简简单单地活着，就这点愿望。”
林大海不是秦风，不是李立，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他低下头时候看到了刘军医。
刘军医已经完全成了巨人，只有身上残留的几块碎布，还显示出他之前的身份。
他们错了吗？他们没有错的，他们谁也不是为了自己。
风呼啸而来，积雪扬起，再落下掩埋住枯败的树枝。
王勇忽然扔下手里的枪，大踏步往山下走去，他一步一步走近拥抱着的程嘉懿和杜一一。
只有走近了，才能清晰地看到杜一一身上是怎么样可怕的变化。
他就好像经历着衰老死亡，而又经历时间的倒退回到曾经。
他的身体一次次出现干瘪，却又努力地回复活力，再一次次失去生机。
他的视线转向程嘉懿，试图再程嘉懿的身上找到什么，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王勇的手颤抖了下，缓缓抬起来，放在杜一一的肩上。
生命从身体中流逝，这种感觉他经历过，说不出的难受，却让他很是心安。
只是可惜，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大概见不到简哥了，也看不到楚哥了。
也许早就见不到了。
王勇的视线模糊了片刻，又清晰了，然后再一次模糊。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
“我后悔了。”
“他们在让你送死。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
“可我要真走了，我会一直后悔，一直内疚。”
手缓缓从杜一一的身上垂落下去，王勇缓缓地倒了下去，如同那些失去翠绿枯败的枝叶，在落地的时候发出断裂的声响。
山顶的林大海沉默地注视着山下，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一道道绝密的信息，正在通过加密信号，飞向最高层。
亚马逊原始森林内出现聚合力量。
西伯利亚无人区发现可吸收能量体。
非洲原始森林内发现怪异昆虫……
忽然，群山震动了下。
林大海茫然四顾，脚下忽然再震动了下。
他看到远处碧绿的湖水忽然翻腾起来，一条黝黑的脊背露出水面，可瞬间，那座小山一样的脊背干瘪下去，砸落在水面的瞬间，分明只剩下嶙峋的骨架。
林大海好像想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