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懿还是一言不发。
车厢内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回去洗个澡，先睡一觉。”李立再说了句，车厢内再就剩下发动机的声音了。
县城接近了。
越是接近，程嘉懿的心里越是恐惧。她不知道她恐惧什么，好像也知道她恐惧的是什么。她害怕回来，可不得不回来。
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为什么。
小区门前聚集着不少人，她看到其中熟悉的人影。
车子停在门前宽敞的路上，没有熄火，后边车门的人迅速跳下来，替程嘉懿拉开车门。
“嘉懿！”
“程姐！”
“你怎么受伤了？”
“老大，怎么就你自己，别人呢？”
“李队，他们呢？”
各种混乱的声音响起。
“高速上正在清理，小程受伤了，你们先别围着，让她先回去休息……”
李立还说了什么，程嘉懿已经不想听了，她看到围着自己露出担心目光的人，看到了爸爸、杜一一、王鹏几人，还有剩下的陌生的面孔。
程嘉懿睡着了，她没有想到倒在床上忽然就睡着了。而忽然醒来，恍惚想起已经和杜一一说起事情经过了，才再倒回到床上。
窗外还没有黑，她睡下的时间不长。
脑海里再闪过尸山血海，程嘉懿轻轻抬起带着夹板的手臂，轻轻抚摸着。
“有人先跑回来了，说变异人很多，很厉害，咱们的人死伤无数。”
“嘉懿很累了，应该先休息。”
“你都看到了什么？你怎么会受伤？”
“你没看到嘉懿有伤，还问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程嘉懿闭上眼睛。她看到了什么？
“一组长死了。”她听到她麻木的声音：“你看到我的鞋了，就知道高速上的血有多厚。你看到我手臂了，就该想到变异人现在有多厉害。”
“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你们没有跟过去。”
“我差一点回不来。差一点。”
“回来了就好，就好。”
半晌，程嘉懿坐起来。
“醒了。”程毅坐在客厅里，看到程嘉懿出来忙站起来，“给你留了吃的，先吃点。”
程嘉懿点点头，坐在饭桌前，看着程毅将一穗苞米、一碗粥和几块肉摆在程嘉懿面前。
程嘉懿几口喝了粥，将肉几乎囫囵吞到肚子里，最后才拿着苞米啃起来。
“你睡着时候，付医生、周队长、张豪都过来看过你。你那几个组长没有人来。”程毅看着程嘉懿脸色，和颜悦色地说道。
程嘉懿啃着苞米停顿下点点头，咽下一口才问道：“说什么没有？”
“说让你好好歇着。”程毅说着哼了声，想要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
“怎么安排说没？”程嘉懿问道。
“没。”程毅也想起这个问题，“不是说明天一早就走？”
程嘉懿啃完手里的苞米道：“爸，我一会出去看看，放心，我找着杜一一和王鹏。”
程毅想了想，才点头道：“你大了，自己小心。”
程嘉懿看着程毅神色黯然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想要安慰几句，可她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只能答应着，逃似的出了门。
杜一一和依然教授都不在家，王鹏和李玉也不在。程嘉懿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越发不敢让程毅一个人留下，重新敲开房门，两人一起下楼。
下了楼，程嘉懿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站了几秒，才向组长们开会时的地方走去，那是临街的一处门市房，从小区内也能进去。
站在门前，程嘉懿先伸手拽拽。门没有锁，一拽就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小区门前乱糟糟停放着车辆，程嘉懿问了门卫几句，知道她想问的人都不在小区内。
他们又往宾馆那边匆匆走去。
宾馆门前有人守着，但并没有拦下程嘉懿二人，一进入大门，就有人过来，招呼着程嘉懿，说李队长几人就在三楼的会议室里。
程嘉懿跟着那人上楼。
会议室大门开着，长条桌前坐着七八人，都抬头看过来。
程嘉懿一个个看过去：李立、周尧、付佳明、赵阳、张豪、强哥、汪清、王丹，还有两个叫不上名字的人。
没有组长，一个组长都没有。
第323章 质问
“他们呢？”程嘉懿一个个看过去，声音不由有些颤抖。
“小程，你手臂好些没有，我看看。”付佳明站起来，要向程嘉懿走过去。
“他们呢？”程嘉懿的视线落在付佳明身上。
“一一他们几个跟着依然教授在照顾伤员。”付佳明道。
“组长们呢？”程嘉懿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付佳明站住了，眼神里蒙上了伤痛。
“小程。抱歉。”
程嘉懿凝视着付佳明，如果视线是有实体的，付佳明一定会被这视线死死地钉住。
“你保证过的，你保证过的，你保证过炸药、油桶、重卡之后，不会有多大的伤亡。你和我们保证过的！”
付佳明站在原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小程，谁也没想到会那么惨烈，谁也不想这样的。”张豪站起来，疾步走了过来，挡住了程嘉懿的视线，也用后背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程嘉懿看着张豪，看到张豪脸上焦急的神情，向她眨了下的眼睛。“付医生已经很难过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
程嘉懿垂下视线，她不敢再看着他们，她怕她忍不住要发疯。
“小程，你要是缓过来了，也一起坐下听听。”李立的声音在张豪身后缓缓响起，张豪不敢再说什么，忙让开。
张豪和强哥将位置让出来，程嘉懿和程毅沉默地坐下。付佳明也坐下。
主位上，李立望着程嘉懿道：“大家都才回来不久。刚刚发生的战斗我们没有来得及参与上，但是在市区，我们遭遇的和这里不分上下。
A市和B市涌进来十几万甚至更多的变异人，这些变异人的变异强度超过我们曾经遇到过的所有变异人。
战争总是要有牺牲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牺牲，用我们最大的力量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直到贡献出我们自己的生命。”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大家都望着李立，视线也若有若无地飘到看着桌面的程嘉懿的身上。
“小程，你能给大家说说你怎么会受伤的？”李立停顿了下，忽然问道。
程嘉懿偏头看着李立，不是浴血奋战过的么，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一样的不近人情。
她扬着手臂，咧咧嘴：“这里？我命大，不然就是脑袋了。”
程嘉懿的语气很是不好，抬起的手臂更像是示威。程毅忙拉着程嘉懿，将她手臂小心地放下，然后将程嘉懿说过的过程重复了一遍。
程毅的语气也不是很好，但看在正规会议的份上，看在李立这个队长的份上，比程嘉懿的挑衅要好多了。
听到程嘉懿从除冰车里惊险爬出来那段，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变化，那两个陌生人更是多看了程嘉懿几眼。
李立对程毅点点头，接着道：“这一次我们能安全撤离，是那些倒在高速上的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我们也很难过。”
停顿了几秒，李立忽然道：“就这样吧，今天晚上十点之前，各单位将统计的人数和后勤补给上报，散会。”
会议室内响起椅子移动的声音，大家都站起来。程毅也站起来。
只有程嘉懿还坐着，看着面前的桌面。
“小程，大家的心里都很难过，今晚你好好休息，先养好伤。”李立说着，向程毅点点头，“程叔，好好照顾小程。”
会议室很快空荡荡的了，程毅轻轻拍拍程嘉懿的肩膀道：“走吧。”
程嘉懿心如死灰。她没有料到就得到这么几句话，而她竟然一句反驳和质问也再说不出来。
她脑海里晃动着张豪掩饰的眼神，那眼神真的是为她吗？
程嘉懿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爸，我想要看看受伤的人。”也许组长们只是受伤了。
她的眼前却再晃过一组长灰败的面容。那个一组长是最小心最惜命的，也是最多话的。
程毅点点头，安慰着道：“爸陪着你。”
轻伤不算做受伤了，哪怕是手臂腿脚骨折了，也算不得受伤了，昏迷不醒躺下来的，内脏也破损了，或者直接断掉一臂一腿的，才是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