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罗的嘴角扬了起来说:“幸亏我妈跑了。我妈长得好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男人。”“你倒是看得挺开。”聂鸢将目光落到许罗的脸上,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说:“我妈跟我约好了,一旦她过得好了,就会接走我的。可她真的会要我这个拖油瓶吗?”
“你在怀疑她?”面对聂鸢的问题,许罗扯了扯嘴角,他摇着头,蓬松的乱发滑稽地摇出了头皮屑:“我怀疑我自己了。我答应我妈做个好孩子,但我觉得我的力量要用完了。我害怕变成我爸那样,可我已经没脸没皮了不是吗?”
聂鸢什么也没有说,原来许罗一直害怕,这成为了他的一种常态。怕黑,怕鬼,怕饿,怕死,怕被抛弃,怕成为讨厌的人。青阳对于浑身散发着臭味的许罗,没有任何的好感。她离他远远的,假装对野花很感兴趣。野花的气味并不芬芳,甚至夹杂着某种类似中药的苦味,残留在她的指尖。最后她嫌恶地将野花们丢在地上,跑到小沟前清洗着自己的手。
岸上的大树垂下厚重的枝叶,将青阳包裹在树荫底下,她舒适地脱了鞋袜,将脚泡在小沟里。清凉的水接触到脚背,令她心旷神怡。不知哪里来的花香,窜入到鼻子里,这样的午后实在太美好了。
这美好很快就被打破了,伴随着许罗扑通一下跳到小沟里,溅起的水花惊得青阳立刻把脚收回来:“你要死啊!干嘛突然跳沟里!”许罗将头沉在水里,用手搓洗着头发,青阳发出“咦”的一声,想到自己刚才还在沟里泡脚,一时间感觉头皮都在发麻。
没有洗发水,没有肥皂,怎么洗头发,头发还是那种油腻的触感,沾上了水,还显得更生硬了些。身上也是糊了一层汗油,不管怎么搓,他都没办法感受到皮肤洗净之后的舒畅。许罗浸在水中,缓慢地游着泳问青阳:“你妈妈呢?你有没有很想她?”
被问话的青阳,整个从脚底泛着寒意。她沉闷地盯着许罗的眼睛,仿佛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回到了遇到许罗的那个公园。“关你什么事!”青阳没好气地吼回去,转身朝着村落的方向走了。聂鸢静静地跟在青阳的身后,不发一言。许罗和青阳之间,似乎有某种共性,而这是引发青阳脾气越来越坏的诱因。
夜里不知怎么下起了暴雨,原本热气的空气,被这场暴雨浇灭了火,凉风嗖嗖而来。许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闪电不时划过天空,照亮半条路,他甚至都能看到对面被风刮在树枝上的塑料袋。雷声阵阵,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雨水落入到屋子内,缓缓地汇聚成了小小的沟渠。
这夜实在难以入眠,他从被窝中掀出小小的缝透气。一个身影突然乍现在门口,吓得他喊了出来。那人站在雨水当中,浑身已被浸得不断滴水,瘦高的身形,显得如一具干尸吊在那里。直到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那人的脸。许罗才掀开被子开口道:“爸,你回来了啊!”
瘦高的男人手里提着厚重的塑料袋:“爸给你带好吃的来了!烧鸡呢!”男人不顾一身的雨水,直接坐在床铺上拆着袋子。在男人拆袋子的空隙,许罗小声地问:“爸,你是不是又被关了好多天?这烧鸡的钱,是不是。。。。。。”
“哎!你这孩子问那么多干嘛!爸给你吃的你还不要是吧!”男人摸黑扯下一个鸡腿,塞到许罗的手里:“好久没吃肉了吧!快吃快吃!”说着自己也扯下一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许罗咬了一口鸡肉,凉透后的烧鸡早已失去了香气,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油腻的口感。他如同嚼蜡地吃着,尽量挤出笑容:“爸,你真厉害!”
男人又扯着鸡胸肉,塞到嘴巴吧嗒吧嗒地吃起来:“看吧!没有你妈,咱们爷俩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他顺手在床单上擦了手油,忙不迟疑地继续撕扯鸡肉:“以后你赚了大钱,也要给爸爸买烧鸡吃哦!”“恩。”许罗简单地回答着,哽在喉咙的鸡肉,怎么都咽不下去,进不了胃里。
烧鸡还没吃完,他们就被几道强光照了眼睛。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看到了许罗父亲的脸后说:“没错,就是他了!”他们一拥而入,将许罗的父亲戴上了手铐:“前段日子乱搞男女关系,现在又入室盗窃!你可真不得闲啊!”警察们控诉着许罗父亲的罪名,许罗父亲装疯卖傻地答:“我听不懂你们再说什么!你们污蔑我!”
“污蔑!那这烧鸡的钱哪里来的?还有剩下的钱呢!”警察们指着地面上的鸡骨头,质问着许罗的父亲。许罗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喊:“我自己挣的钱!”“监控都拍下来了,你还赌博了是吧!剩下的赃款都输光了是吧!我们有的是人证物证!”他们将许罗父亲拽起来,往门外拖去。
许罗僵硬地保持着捏着鸡腿的动作,能在闪电中看到父亲装赖的笑脸:“我错了!我错了!”接着他对着许罗喊:“儿子!你以后挣了大钱了,爸爸也算熬出头喽!”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已经清净了,连雨也不落了。许罗手里的鸡腿,往床上滴着油。塑料袋中剩下的小块残留鸡肉下,渗出了厚重的油脂。村民们从他屋前走过,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许罗什么都听不到。直到鸡腿发出馊掉的气味,引来了不少的苍蝇。。。。。。
第97章 打碎你的影子
“拜托你们了,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到底怎么了?”许罗如同往常一样的装束,蓬松凌乱的头发,打着赤膊,穿着大大的短裤,赤足站在镇上的派出所里,询问着父亲的情况。
“你爸是在城里犯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他被大城市的警察捉走的,又不是我们捉走的。”他们将许罗赶了出去,许罗无奈地走在大街上。皮肤已经被晒得黝黑的他,再加上这样的模样,引得不少人对他避让不及。
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听说他坐牢了,也听说他跑到北方去了。听说?听谁说的?听二婶儿说的,二婶你听谁说的?我听五叔说的。。。。。。村民中不断聊起了关于许罗父亲的话题,许罗形单影只地走在夕阳下,看到大家投以同情的目光。
在同情的目光下,大人们教育着自己的孩子:“不要跟他玩!他爸不是个好人,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在众人的关切又鄙视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没有门的屋子。床单上的油渍已经又发黑的迹象了,苍蝇落在上面迟迟不肯离开。
“我也是一个苍蝇啊!只是不会飞而已!”他扑倒在臭气熏天的被窝里,迎接着夜晚的到临。他似乎已经与夜融为一体,微风吹过这异味的屋子里,里面的一切都如同死物。桌上生了灰的碗筷,地面干涸的水渍,床铺上那一坨生物,他们都失去了生命力,枯死在这儿了。
白天与夜默契地交替着,原本坐在屋内的少年不见了。风从前门而入,从后门吹出,掀起一地的灰尘。屋内的蜘蛛网浓密地布满了,有虫子在被窝上产卵,生出了新生命。夜里这间屋子还会发出啊呜啊呜的怪音,它慢慢成为了孩童口中的鬼屋。
许罗开始流浪在镇子上,为了填饱肚子将手伸进了别人的口袋。不熟练的手法,被围观过来的人拖到了垃圾堆里暴打。为了躲避下雨的天气,他瑟缩在店家的屋檐下,被人拿着棍棒赶回到了大雨中。他的脚趾甲犯了黑,手指甲也长得老长,堆积了厚厚的污垢。他好像变成了爸爸,又好像爸爸变成了他。
妈妈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忘记了。妈妈遵守了承诺,接他离开了流浪的大街,远离了食不果腹的日子。再也不会热了,空调的风那么凉爽。再也不会怕黑了,床头灯的温暖光芒映着他的脸。再也不怕雷雨天了,拉上窗帘就把雷电隔绝在外了。再也不用害怕鬼了,关上了门一切都安全了。再也不用等到天亮睡觉了,他终于在夜里熟睡了过去。
可是有什么不见了呢?他穿着名牌的衣服,脚踏着最流行的新款鞋,打个电话就会有很多人来陪他。他路过橱窗,看着映出来自己发呆。店内的店员热情地招呼他:“帅哥!进来看看我们这季的新款!”他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店员又开口道:“也有新款女装哦!可以送给你的女朋友哦!”
“女朋友?”好新奇的词啊,许罗摇着头还是走了。他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长得那么像雨夜中那个瘦高的男人。无形之中他居然变成了父亲,这样的自己,令他越来越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