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和侍从们围绕在她身侧,忙碌不停。
晨曦透过窗棂倾洒在屋中,她微微眯起了双目,眼睫轻颤,“都出去,朕无事。”
声音嘶哑,有沙沙的声响。
夕颜将众人赶出了屋子,倒了杯水放在她唇边,低声劝道:“陛下,先润润唇。”
云城偏过了头,“把宋清肃叫来。”
夕颜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应了。
半柱香的功夫,宋清肃携着一身晨露走进,“陛下。”他轻唤一声,在云城尚未开口说话时先道:“顾伯来了。”
云城淡淡地盯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道暖阳,没什么反应。
“是一年前您同容相跌下山崖时出手相救的那位老人。”宋清肃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缓声道:“顾是他妻子的姓,他原名苏贤,前朝大儒,封安阳侯,已隐居多年。”
云城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她静静地看着宋清肃。
宋清肃也不回避,任由她看着,目光不离。
许久之后,云城闭了下眼,转过头低笑一声,当中几分无奈几分苍凉,“竟那样早的时候便安排好了。”
腕上的那串珠子已被阳光照得温热,泛着莹润的浅光。
“他……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宋清肃垂下眸,看着膝前的一道光影,轻轻笑了,“若是男孩,便取‘渭’,若是女儿,便用‘暮’字。”
他的指节微微蜷起,“容相说,这二字取自一句诗……”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云城接着他的话浅声道,眉眼哀戚却又添了些许柔和。
“很好听。”她笑着道,泪水却打湿了被角。
第108章 终章·重逢 尾声
秋去冬来,春风化雨,四季流转变化。
再回眸,已是五年之后了。
如今正是初春,暖阳明艳桃花始盛,云城惬意地在庭院中扔了把躺椅,窝在上面打着瞌睡。
一旁的花丛中探出了两个小脑袋。
“母亲又在打瞌睡,大懒虫。”小姑娘杏眼俏皮地眨着,吐了吐舌头。一身浅粉色的襦裙显得她娇俏可爱,让人心怜。
“暮儿。”一旁的小男孩温和道:“不可如此说母亲。”
“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淡的声音,将云暮吓得往后一跳。
“叔父!”待看清了来人,云暮撒娇地又凑了上去抱住眼前人的大腿,不满地皱了皱鼻子,“你又吓唬人。”
容渭有礼地向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孩子,年岁不大,倒是和那人模样性子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宋清肃弯了下唇角,弯腰抱起云暮,“殿下,怎么同公主在草丛里卧着,要是陛下瞧见又要挨训了。”
“是暮儿非要如此,我拗不过她。”容渭叹了口气,俊秀的脸上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他有些纠结地道:“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母亲……”
“不告诉我什么?”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两个小不点瞬时便僵住了。
云城不紧不慢地理着衣襟走来,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最后眸光落在云暮身上,眉尖一挑,“云暮,你的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浑身上下哪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云暮的性子同她儿时如出一辙,此刻浑身汗毛一炸,顶着乱草一般的发梗直脖子顶嘴,“您为何每次只说我!哥哥也钻草丛了,为何不训他?”
“暮儿!”清肃温言打断了她,声音却有些严厉,“不许同你母亲顶嘴。”
“叔父!”云暮嘴一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顷刻便盛满了泪,委委屈屈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气哼哼地跑了。
容渭也赶忙跟了上去。
眼见着两个人影都跑回房里,宋清肃才淡淡一笑,“他们还小,陛下不必如此严厉。”
“云暮就是个犟脾气,不管着点,长大就翻了天了。”云城弯了下唇,“顾伯走了?”
“嗯。”
这些年,顾伯顶替了容清的位置,前朝大儒名臣不是虚名,短短几年的功夫,这大梁便比以往更上了一层楼。
她省下不少心。
如今朝局已稳,海晏河清,他年岁实在太大,许多事有心无力,便告老去了金陵郡与听云同住。
宋清肃随着她走进殿中,“南郡来报,近日南海诸岛上的部落频频闹事,甚而上岸骚扰临郡百姓,实在愈发猖狂了。”
自那场大战后,北边和西边的几个小国便都陆续归顺了大梁,只剩下南边海上的诸岛,但因路程太远,又不擅水战,这一块地方便成了难啃的硬骨头,迟迟未能解决。
开始时拿些钱财应付过去也算了事,近些年他们却愈来愈不满足,常常到岸边烧杀抢掠。
云城支着下颌,缓缓皱起了眉,“若要作战,胜算几何?”
“说不好。”宋清肃沉吟了一阵,浅声道:“南海之处潮湿闷热,千里跋涉兼之水土不服,军队战斗力会大幅削弱。”
“那些部落常年居于海上,造船技术发达,身手敏捷,若要对上……我们未必会占上风。”
“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好在刚入了春,并不算太燥热……你先调派军队启程前往南郡休整一番,让士兵们先适应一阵。”
“好。”宋清肃颔首应道。
窗外几缕暖阳透过窗棂斜斜地倾洒在殿中,细密的浮尘在半空中胡乱飞舞着。
她的侧脸上有几点浅淡的光晕,发间的那一支木制桃花簪已有些陈旧了,却始终未曾取下过。
这些年她雷厉风行,处理朝事愈发沉稳面面俱到,举手投足间,处处是那人的影子。
有时候看着她,宋清肃总会恍惚的生出一种错觉。
那年他帮着容清瞒天过海,这件事却始终梗在心里不能忘怀。
有好多次,看着她愈发清减的面颊,宋清肃几乎便要忍不住将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然而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是咽下去了。
一别多年再无音信,他也不知晓容清是否还活着。
宋清肃微微垂下了眸,徒劳地张了下嘴,却又闭上了。
浅金色的光将这殿内照得暖意融融,将军常年征战沙场的锋利已俱被岁月磨平,沉淀为内敛的情意。
他的眼角已有了皱纹。
都不再年轻了。
云城淡淡地打量着他,忽而一笑,故作轻松地道:“还不打算成亲么?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独守空房。”
“再说吧。”宋清肃随意地浅笑一声,依旧如往常那般答道:“强求不得。”
“你啊——”云城含笑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宋清肃缓缓一笑,眸色却有些黯淡。
“陛下。”殿外的侍从回话道:“陆尚书来了。”
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让人难耐的尴尬气氛。
“让他进来。”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宋清肃微一俯身。
“你去吧。”云城颔首。
殿门转角处,这二位当朝权臣迎面碰上,相同的青衫长袍,只是一个温和儒雅,另一个风度翩翩却又含了锋芒。
宋清肃抿唇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陆歆看着他略有些仓皇的背影,眸光微深,半晌,转身进殿。
“查到什么了?”待殿中的下人们都散去,云城方才开口问道,眉心微蹙,神色有些紧张。
“线人回报,在南海蓬莱岛上曾见过白衣男子,容貌和容清大都对得上。”陆歆顿了顿,抬眸看向上首的人,“是五年前的时候,战胜后的那个夏天。”
不偏不倚,时间刚刚好对上。
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沉默下来了。
云城握着阑干的手渐渐收紧。
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个惊才绝艳的前丞相似乎已消失在众人的脑海中。只有她和陆歆二人,从未相信过容清已死。
找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年过去,到如今,方才有了些蛛丝马迹。
云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着阑干的指节有些发白。
半晌,她哑声道:“你继续派人暗中去蓬莱找,过些时候同南海诸岛有一场仗要打,朕……想办法过去。”
“好。”许久,陆歆微微一笑,眼眶却有些发红。
日影渐移,殿内诸物映在地面上的阴影愈发颀长,云城静静地看着半明半昧的光晕,目光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