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想好了,等这次回北境之后,他就请母妃上奏,把世子之位还给大哥。
他就安安生生的当个小废物,不给父王母妃惹麻烦就好。
元黎自然察觉到了少年躲闪的目光和落寞的神色。
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突然被人当面翻出陈年旧账一样。
元黎心口狠狠疼了下。
原来,这些年,因为他的缘故,这个小东西,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压力。
而他一无所知,被人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甚至因为当年那桩旧怨,在这小东西刚来帝京的时候,对他态度疏冷,从未表达过一二关心。
他又想起了很多不经意间印刻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一时是在新婚夜,少年身披喜服,乖巧的坐在帷帐内,偷偷望着他,手指因紧张而轻攥着喜服一角。一时是书院后山,少年警惕四顾,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跟丢了,一时又是大林寺的凉亭里,少年怀抱满怀桃花,孤零零坐在石凳上,举目四顾。
元黎心里难受,道:“那并不是你的错。”
云泱当他是如之前那样安慰自己。
打起精神道:“谢谢你,现在我已经努力让自己成熟稳重一些,不再干蠢事了。我……我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对了,你、你平日都喜欢读什么书啊?”
元黎一直都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所以听到这句话,他几乎是立刻警觉的问:“为何问这个?”
云泱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
就老实道:“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元黎茫然:“什么好消息?”
云泱:“之前你不是担心你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么,现在我母妃愿意出面,请求陛下同意我们和离。这样,我们就能过回各自本来的生活,你也不必与我们长胜王府纠缠在一起了。我知道,这件事一直都令你很为难。”
元黎蓦得愣住。
“和离么?”
“是啊。”云泱点头,眼睛一弯,道:“等陛下旨意下来,我就和父王母妃回北境去,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这段时间,你数次救我性命,我无以为报,所以离开前,想送你一件礼物。”
元黎:“所以你才问孤喜欢读什么书?”
“是啊。”
云泱瞅元黎一眼,见他表情有些异样的僵滞,忙道:“你若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我,只要我能找到,都给你买。”
“不。”
“孤不需要你的礼物。”
元黎用力握住云泱手。
道:“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下。”
云泱诧异而茫然:“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么?”
元黎摇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急迫神色,免得吓坏了对面的小东西:“之前的不算,我们可以重新商量,我们,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合适,不是么?”
“不,殿下与央央的确不合适。”
满室沉寂中,一道清亮女声强势插了进来。
云泱望向门口:“母妃。”
元黎回头,果然望见了一身红衣,负手立在静室外的聂文媛。
元黎:“王妃这是何意?”
聂文媛朝元黎行了个军人礼,道:“方才臣已请求陛下,解除央央与殿下婚约,陛下业已同意。”
元黎脑中轰然一声。
聂文媛平静道:“央央自幼体弱,被臣夫妇圈养在府中,性子天真单纯,是个琉璃心肠,与殿下并非良配,日后亦无法给殿下任何助力。当年那件旧事,臣夫妇一直心中有愧,亦从未奢求过殿下原谅,臣想,无论对于殿下还是央央,和离,都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两次不计前嫌,救央央性命,臣夫妇铭记于心,我长胜王府上下亦铭记于心,日后殿下但有驱驰,我长胜王府绝不推诿。”
“现在,殿下只需写一封和离书,再盖上东宫印信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晚上还有一章。
第91章
聂文媛只是来例行通知元黎一声。
她以为,元黎会很爽快的答应。毕竟有当年那桩旧怨在中间隔着,太子不可能真正愿意与长胜王府结亲。
这段日子,她也细细询问过周破虏东宫的情况,从成婚起,太子便将央央安排在远离正殿的东晞阁,无事从不踏足,新婚当夜,甚至还为了救苏煜而抛下央央。
人生在世,谁不愿意自己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她这回不惜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也要请下这封和离的旨意,就是不想央央受到更多伤害。
但出乎聂文媛意料,元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孤不会写。至少,现在不会。”
聂文媛皱眉。
云泱也愣愣看着元黎。
狗太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元黎抬起双目,直视少年乌黑晶亮的眼睛,正色道:“央央,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件事,好不好?”
云泱不解:“为什么?”
“这……不是我们一早就说过的事么?”
云泱处于完全茫然的状态。
狗太子明明有自己的心上人,为何还要强留他在身边,难道是看中了长胜王府的兵权?可母妃刚刚已经很直白的表明了长胜王府的立场。他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再说,狗太子可不像是为了兵权会委屈自己的人。
云泱于是试探:“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元黎眼眶渐渐泛红,笑道:“没有。因为,这是孤欠你的。”
云泱更茫然。
“欠、欠我的?”
“没错。孤欠了你太多,孤根本不知道从何弥补,但孤还是想尽力一试。孤知道,孤以前冷落了你,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从今往后,孤都会全心全意好好待你,你留下来,不要和孤和离,不要回北境,好不好?”
云泱:“……”
不是吧,狗太子,这是在向他表白么。
狗太子什么时候对他有这么深厚的情谊了。
云泱从未接受过这样汹涌的“好意”,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去望聂文媛。
聂文媛也觉得奇怪。
太子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何况央央这样傻乎乎的单纯性子,也不应该是这位殿下喜欢的款儿。
这位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聂文媛实话实话道:“殿下和央央相处的时日短,并不了解他,他自小被臣娇养惯了,脾气大,还任性,瞧着没心没肺,其实鬼心眼不少,留在殿下身边,只会给殿下闯祸。殿下现在也许觉得新鲜,可往后经年累月,那么长的时光,如何受得了他如此脾性。殿下若有需要长胜王府效力之处,直接言明便可,不需要如此。”
“不。”
元黎目光坚定,声音微发颤:“也许在王妃眼里,他是这样的,但在孤眼中,他比任何人都勇敢善良,亦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孤的太子妃。”
“王妃说他娇生惯养,但孤知道,从小到大,他一个人呆在王府,一直很孤独,很寂寞,他甚至连一个自己的朋友都没有。他天性活泼好动,不应该整日困在空旷寂寞的王府高墙内,他应该过更自由自在、有人陪伴的生活。”
“所以,孤——不会放手。”
云泱已经彻底愣住。
聂文媛内心也受了一波强烈冲击,抱臂,若有所思的打量元黎。
良久,她叹道:“这仅是殿下一时的认知……”
“不。”
“孤不是一时热血灌顶,也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孤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只是这些年,孤做了一场大梦,没有早早看清梦中的真相而已。”
“孤知道,他有一颗这世间最珍贵最善良的赤子之心,即使被人蒙骗,不敢再交朋友,在看到孤落水时,亦肯义无反顾的跳进水里去救孤。”
元黎眼底有泪光闪动。
然这话听到聂文媛与云泱耳中,却无异惊雷。
云泱睁大眼,有些无措道:“救你?”
“是。”
元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当年,真正奋不顾身跳进太液池里救孤的人,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