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校尉!”正在这时,专给止戈城将士传令的信使驾马从城外奔来,看到江煜,便将手中的信交给他,“我正找您呢,真巧,这就碰到了。”
他道,“这是从永安来的加急信,那边的大人让我尽快送到您手里!”
江煜稍稍冷静了些,他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一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乃至整个人都在颤抖。
接着,不等韩乙铭问他信上什么内容,他便翻身上马,对韩乙铭喊道,“韩将军,开北城门!我要出去!”
“什么?”韩乙铭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喊江煜殿下,只能叫道,“你要去做什么?!”
“开城门!”江煜驾马向城门奔去,命令的声音划破空气,竟带着几分凄厉,他似乎此时此刻只会说这一句,大喊着。
“快开城门!!”
韩乙铭不敢拦他,只得令士兵们开了城门,接着自己也找来快马,追着江煜而去。
沉重的城门打开一条细窄的缝隙,两人两马冲出门缝,向着辽阔的止戈城外飞奔。
韩乙铭追上江煜,迎着风大喊道,“殿下,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急着出城?!”
江煜却只将薄唇抿成一条线,并不理他,凌乱的长发在背后飞扬,露出的一张清俊面庞却布满凝重和即将崩溃的恐惧焦虑。
那是林世成的来信。
林世成将玄金楼的刺客都给了时卿。
他让时卿来帮助自己。
他还说韩山也跟随了时卿。
可这件事,时卿对他只字未提。
他甚至都没有告诉韩锦峰和韩乙铭韩山也来了!
为什么他昨晚会突然一睡不起?
为什么时卿没有与他们一起去凉城?
他为什么要撒谎?
怎么就赶巧蛮族的可汗被杀,粮草被烧?
那个身份不明的中原人又是谁?
江煜越想越觉得恐惧,那种整个心脏被手掌攥紧的感觉让他连呼吸都困难,吸入的每一口气都如锋利的刀子在身体里搅来搅去,让他痛苦难当。
时卿……
韩时卿……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蛮族撤退的很快,待到江煜和韩乙铭赶到的时候,之前连绵成片的蛮族大营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余烧毁的帐篷残骸和一些蛮族士兵的尸体或集中或零散地摊在地上。
江煜下马,急匆匆地跑过去,挨个去翻看尸体的脸,一颗心起起落落,几欲跳出喉咙。
他像魔障了一样,韩乙铭问什么他都不答,只快速地在这蛮族之前扎营的地方来来去去地走动,一会儿弯腰,一会儿矮身,长发随着他慌忙的动作显得更加凌乱,部分还粘在了他的脸上,嘴角。
“不是他……”江煜并不在意,他一具具地查证尸体,小声念着,“也不是他……”
“没有时卿,不会……”
要说的话戛然而止,喉咙里像是被一块硬骨头堵的死死的,一时让江煜失了声。
顺着青朗剑的剑锋所指的方向,江煜看到了那侧躺在地上的人,他的手还抱着眼前的黑衣男人,只露出了半边侧脸,可江煜还是认出了他。
那是韩时卿。
那是昨天还温柔拥抱他的韩时卿。
江煜几乎站不住,他踉跄着跑过去,直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韩时卿从韩山怀里拉出来。
韩时卿的脸上、背部,胳膊、腰腿上插着数十只羽箭,每一根都没入血肉,甚至深入骨髓。
蛮族没有留手,泄愤一样对着韩时卿和韩山射了三四波箭,这般看来,韩时卿身上除了前胸,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时卿……”江煜甚至碰都不敢碰插在韩时卿山上的箭,他就跪在地上,趴在韩时卿耳边喊他,“时卿醒醒,别睡了,时卿……”
这般喊着,他的眼圈已经通红,巨大的刺激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瞳仁像是没有焦距,眸中只倒映着韩时卿的脸,泪珠像决了堤一样,豆子大小,滚出眼眶,一部分掉落地上,一部分蹭在韩时卿青白的脸上。
“时卿,你看看我,时卿我来找你了。”他说:“时卿,我找到你了,你不是说跟我回凉城吗?你怎么失约了啊?你知道我今早没看到你,多害怕吗?”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好像韩时卿还活着一样。
“殿下?”韩乙铭已经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韩山和韩时卿的尸体,他顿了下步子,彻底愣在了当场。
他环顾四周,看到不少与那二人穿着一样衣服的中原人的尸体躺倒在地上,脑袋如同被一把重锤击打,瞬间明白了一切。
“怎么会这样……”韩乙铭脚下没站稳,坐倒在地,他几乎是爬到韩山与韩时卿身前,喉咙哽咽着,眼泪也流了出来。
他要去碰韩时卿的脸却被江煜挥开了手。
“别碰他!”江煜终于将韩时卿抱进怀里,他往后倒退着拉开和韩乙铭的距离,他喃喃道,“别碰他,他睡着了,这里太冷,我要带他回去……”
他这次是真的与疯子像极了,长到肩膀下的头发垂在韩时卿毫无血色的脸上,沾染上了血迹,结成条状,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和挪动晃来晃去。
他抱着韩时卿的姿势像是野狼护住幼崽,凶狠空洞的目光盯着韩乙铭,森寒入骨,深处却显露着慌张和恐惧。
“殿下,小弟他已经……”
“不对!”江煜大叫,尖锐的声音不似是他发出来的,“时卿没有死!!韩时卿没有死!!他没死!!”
嗓子几乎被喊哑,脑仁阵阵疼痛,江煜急火攻心,嘴角渗出血线,他这次紧紧揽住了怀里的人,贴着他冰凉的脸对他说:“时卿,你二哥说胡话,他说你死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告诉他你活的好好的,你先别睡了,你快快醒来,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蛮族退兵了,止戈城保住了,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看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总得看见才好吧?我跟你说,这次你大哥二哥都活的好好的,他们都没有死,止戈城的百姓也都毫发无伤,你总得醒来看看他们。”
“时卿,你昨晚上不是答应我了吗,我问你我十四岁生辰许的那个愿望能不能实现,你说可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一世,你说让我放过将军府,我答应你了,你说让我别再欺骗你,我也答应你了,现在你的家人都好好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总得在我身边监督我吧,你总得看着我一一兑现承诺是不是?”
他曲起腿,垫高韩时卿的后背,不让箭矢更深的戳进肉里,他将韩时卿的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下巴蹭着对方的额头,颤抖的手指穿过箭矢轻轻按着韩时卿的脑袋压进自己怀里。
泪水划过脸颊,滴在韩时卿的脸上,江煜吸着鼻子,哽咽着哭泣,一张脸被发丝、眼泪、血迹弄的混乱不堪。
这种商量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然成了不住的恳求。
他说:“时卿求你,求你看看我行不行?”
“求你啊!求你看看我!看看我……”在呼唤数次无果之后,他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仰着脖子张大嘴巴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大叫。
“啊————”
“啊————”
没有人能想象到他现在到底有多痛苦。
苍茫的天地下,他抱紧怀里的人,哭的整个人打起了摆子,喉咙里呛出气,又短又急,像是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过高的河水淹没了他的头顶,却再没有人能拉他一把。
一夜天堂,一夜地狱。
他为了韩时卿重生一世,却在这一世得到他的原谅之后彻底失去了这个人。
第55章 清醒
韩乙铭将韩山身上插着的箭一支一支拔出来,尖端勾连出血肉,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一个的血洞。
“你何苦如此……”三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已然泣不成声,他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狼狈,拔不动的箭,便用匕首削断后半截,不至于让韩山连平躺都做不到。
他堂堂大将军,摘掉满身盔甲,跪在韩山的尸体前,替他整理散乱的发,用衣袖小心地擦掉韩山脸上的血,抖着唇,喉咙哽咽难受。
韩山七岁被买进府里,瘦瘦小小的一个,整日连话都说的极少,只木着张脸像个小傻子。
那时候韩乙铭还是少年心性,就总喜欢逗弄他,一开始是整他,后来被何怡然训了几次之后就慢慢对他好起来,从北境回来还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