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的冬天,坐在公园长椅上,面前仅有一条结冰的河,虽然没有飞虫的困扰,但寒冷的天气已经让人兴致缺缺了,再加上阴森昏暗的环境,除了保密性良好,这里没有任何优点。
绫转过身,她看到费奥多尔恢复了正座的姿势,他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和帽子,然后说道:“莉莲,如你所想,我并不是个正常意义的好人。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啊,死屋之鼠是我的组织,亚历山大·普希金是我的部下。”
他肯定了她的一部分推测。
绫继续提出质问:“那么,尼古莱·果戈里呢,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同事。”他干脆地回复道。
所以,他们两个相互认识?
那么尼古莱是否知道她和费奥多尔的关系?
绫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结论笑到了,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机。她继续问道:“你能为我介绍一下你的部下们吗?费佳。毕竟他们都是你的,嗯……同伴?”
是跟你关系亲近,比较了解你的人吧。她在心里补充道。
绫很难想象这个一意孤行的人会有朋友,他根本没有任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欲望,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伟大目标。
“如果你想加入死屋之鼠的话,可以。”他说道。
绫佯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费佳,没有公司招人不透露一点讯息的。而且,你有义务向女朋友介绍你的工作状况。”
“如果你告诉我死屋之鼠的情况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一下加入你们。”注意到他的漫不经心,她摆出了诱饵。
“但是!只是考虑哦!”她再次重申了最后一句话。
费奥多尔只是深深地看了绫一眼,然后说道:“死屋之鼠的成员,除了我和亚历山大·普希金,就只剩下另一位成员了,他叫伊万·冈查洛夫,和普希金不同,他是个蠢笨之人,不过还尚有用处。”
绫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从目前费奥多尔透露的信息来看,他虽然在死屋之鼠里有核心领导地位,但他们并没有因为一致的目标走在一起。如果亚历山大·普希金是为了追求愉悦而加入死屋之鼠的话,伊万·冈查洛夫又是为什么呢?
“我很好奇,费佳。伊万·冈查洛夫先生的作用是什么?”绫问道。
“他吗?”费奥多尔并没有移开他望向莫斯科河的视线,他的眼神空洞极了,语气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伊万·冈查洛夫是愚忠者,妄想通过寄托在别人来救赎自我,取得幸福的可笑之人。他是虚无的幸福追求者,算不上实干派的妄想家,所以我切断了他的痛觉神经,成全了他。因此他就忠心耿耿,成为了我计划中的一员。”
所以伊万·冈查洛夫是被费奥多尔洗脑了吗?
绫想起刚开始费奥多尔的伪装,她有点心有余悸,当时她就差点被他纯良的外表骗了。
这样说来,死屋之鼠和费奥多尔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只是一个不同目的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而暂时有交集的组织而已。
绫不知道要赞叹费奥多尔执着还是执着了,但无疑,他一定是孤独的。
很快,她的短暂思考就被打断了,费奥多尔的话让绫从深思中惊醒。
他已经转过了身,目光里没有任何意思,但却让绫发寒。
“莉莲,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做好回答我的问题的准备了吗?”在绫的不祥预感中,他轻笑了一声,问道,“基于坦诚的原则,回答我唯一的问题吧。你是‘书’吗?”
在提出和费奥多尔坦白的时候,绫已经做好了费奥多尔问这个问题的打算了,毕竟他接近她的目的绫从来就不得而知。
在此前,绫就已经有过这个推测,现在他的问题只不过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被动的一方,如果费奥多尔对她有所求的话,他永远也不会伤害绫,因为他无法抓住她,无法留住她,甚至无法锁定她。
她在他了然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如果你想求证我的问题就是这个的话,是的。”
事实上,绫觉得费奥多尔只是问了无关痛痒的一个事实,他明明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备来接近她,所以他又怎么会到现在又纠结起这个问题呢?
不过至少现在,绫觉得可以尝试相信他一下了,毕竟费奥多尔已经做了足够的妥协和让步,足以弥补他刚开始的欺骗了。
她终于把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面:“现在,请你回答一下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吧。费佳,如果你还没有忘记的话。”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被痛苦和灾难挤占的小小空间,我怎么会不痛苦呢?”他轻轻地叹息,眼神也变得落寞和渺远了,“这是一个畸形的病态社会,少数人挤占了几乎所有的社会资源,他们圈养了其他的所有人,像屠夫宰割牛羊一样对他们肆意驱使和侵占,而这部分少数人也使所有平稳遭受毁坏,战争生活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度,他们摧毁了所有宁静。”
“这让你痛苦了吗?”绫问道。
她看到费奥多尔的眼里出现了少见的茫然,此时,他就像一个孩子,躲在角落里,透过一点余光,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打探着外界。他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因此透露着一种抑郁和温柔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也许吧。”他只是这么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但我不会因为痛苦而搪塞自己,既然清醒地看到了一切厄运和不幸的来源,如果异能者是人大部分苦楚的来源的话,我会做点什么。”
他顺便抹黑了一下自己的同事:“尼古莱·果戈里只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如果你要尝试接近他的话,就会发现他是一个无病呻吟的谎言艺术家。”
最后,他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叹做了结尾:“对我来说,美将拯救世界。离开了美,人也许不愿意活在世界上。①如果没有美,在这大地上就无所作为。②”
绫对费奥多尔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听懂他之前的陈述。
她并没有立刻做出应答,在连风声毫无的寂静环境下,他们就只是安静地并排坐着一起,没有任何交谈,只有静静地呼气声,绫跟随着费奥多尔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湖面。
此时,这块湖面在夜色呈现黑蓝色,因为冰冻而显得死寂和凄清。湖对面是一块热闹的地方,至少,看起来比他们这一边热闹多了,连灯光都显得更亮一点。
绫调整了坐姿,到了费奥多尔的身边,他们的距离现在只有一个拳头。她转过身去看费奥多尔,他长长的刘海和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切情绪,绫也无法保证他是否期待她的回复。
可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无疑是孤独的。
他并没有朋友,任性又纠结地活在一个红色星球里。
他明明没有表述出任何对自己处境的叹息,绫也没有发现他任何消极情绪的存在。但就是这件事情,让绫觉得可疑了。一个人类,真的可以做到无坚不摧,情绪毫无波动吗?他的所有情绪,都被好好地隐藏在他的坚硬灵魂里。
既然费奥多尔是如此坦诚地告诉她自己的一切,只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一切举动都是合理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费奥多尔接近她的一切举动都是带有目的性的,但他已经放弃了欺骗她的打算。
他只回答了绫关于痛苦的问题,是因为他对绫的其他质疑的答复也是犹豫的吗?
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也在无意识地渴求他人的认同?这是否也构成了他一部分的痛苦呢?
可是他的举动无疑是成功的,因为绫确实对他更感兴趣了。
终于,在一片长久的沉寂中,绫开口了:“费佳,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否认,这个世界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在异能者和普通人的博弈之中,获胜的永远只有少数人的那一方,这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都是不正常的。”
“针对异能者的法规又是如此轻描淡写,对普通人的法律又是如此严苛和残酷,无论何时,人类社会总是遵从优胜劣汰的社会法则的,这也是大多数异能者可以杀人不犯法的原因。当人和异能者的距离到达一个可观的距离之后,这种矛盾会无法调和。”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类,说不定我也会对异能者产生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