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哭。”
相野:“哦,那你哭吧。”
决明真的要哭了,一大堆“你无情”、“你冷酷”的话抛向相野,但这也不影响他继续干自己的活。
相野被决明连续轰炸,但也不影响他继续观察邢昼。
信息组有可能内鬼的事情,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到,但邢大队长现在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状态,却只有相野看得到。这让他生出一股隐秘的小小的得意来。
等这件事结束,他可以出本书,叫《邢队长观察日记》。
等到了医院,安顿好陈君阳和陈君陶,相野带邢昼也去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俩伤得都不重,尤其是相野,稍微包扎一下就可以。
不知不觉间,相野对受伤这事儿也习以为常了,全程淡定地坐在那儿听决明汇报进度,只在护士从他的伤口里挑出碎玻璃时,稍稍皱下眉头。护士小姐姐们因此对他爱护有加,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刻在脸上,硬是找了一个HelloKitty的创可贴,贴在他脸颊的划痕上。
好几个护士小姐姐围着他,说:“多可爱呀。”
可爱相野立刻跑路。
手里还牵着个一点都不可爱的邢昼。
“呀。”护士小姐姐看着他俩牵着的手,发出感叹,“这俩人感情真好。”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走过窗边,相野看着外面的沉睡都市,那黑暗的色彩让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隐忧。
邢昼忽然开口:“我在酒店被引走的时候,你的冒牌货跟我说,明川的明,在老一辈的嘴里也读作冥河的冥。”
相野回头,面露询问。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喻义,但这不是个好预兆。”邢昼的眸光恢复了瞬间的清亮,道:“现在就去看守所见苍,夜长梦多。”
相野:“可你?”
邢昼:“这里有我,放心。”
相野直视着邢昼,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清晰地印着对方的倒影。下一秒,相野就做了决定,没有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他越跑越快,就在他跑出医院时,苍也渐渐从昏迷中转醒,而位于城郊的梦之岛,刘队长刚刚指挥着下属将最后一具骸骨从浴缸中捞出。
整整齐齐二十六具骸骨摆在酒店前的空地上,触目惊心。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无数灯火长明,无数电话响起,随着受害者的身份不断被确认,心碎的哭声开始萦绕耳畔。而临时成立的专案组的人们知道,这才是个开始。
相野也坐到了苍的面前,两人隔着一道玻璃相望。相野盯着他摘了面具的脸,他盯着相野脸上的HelloKitty,谁也没有先开口。
良久,苍才低低一笑,说:“你跟你舅舅,不太像。”
相野:“剔骨匠?”
苍:“没错,就是我,你们终于想起我了?”
相野不予置评。
苍便道:“看来你对我是真的不感兴趣,那我们还是来聊聊你舅舅吧。这是你感兴趣的对吗?但你刚才打我那一下,可真狠呐。”
相野依旧冷脸。
“啧,我讨厌你。”苍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喜恶,“你跟楚怜一样,都是令人讨厌的性格。”
相野丝毫不生气,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跟楚怜很像”这种评价了。上一个是谁说的?哦,是楚怜自己。
都是一群不要脸的。
“你难道喜欢宋沅?”相野反问。
“我也不喜欢他,我谁都不喜欢。”苍咧嘴笑着,“那个时候他还叫沅,我们都叫他——没骨气的沅。”
第45章 沅
那是在楚怜离开鹿野半年后发生的故事。
苍也曾是流浪者的一员,只不过跟楚怜三人不是同一拨。他们曾在水边打过照面,一块儿采过野果子,也曾发生过冲突,但流浪者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大部分时候都站在同一立场,虽然有点小摩擦,却绝对算不上有什么仇怨。
那一年,因为水源枯竭的大迁徙后,苍听说了楚怜三人偷钥匙逃跑的事情。这件事不光在祭司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就是在流浪者群中也传扬甚广。
许多人都在私下讨论这件事,祭司们觉得这是对他们的挑衅,而流浪者们却像看到了希望的火种,看到了反抗的前奏。
可现实永远不会像希望那样美好,祭司们因为楚怜三人的行为早就加强了对钥匙的管控,那个时候再想偷钥匙,难上加难。
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抓了,鹿野平原迎来了至暗时刻。
苍也被抓了,但他并不是因为偷钥匙。他打小就跟那群虫子是好朋友,有一定的自保能力,那群虫子会喜欢他、听他的话,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他能唱出那片平原上最动听的歌声。
他那时还不懂得收敛,又或许是虫子的保护给了他过多的自信心,他竟然不小心在某位祭司面前展露了自己的歌喉,于是,一把大火烧光了秋天的落叶林。
一直保护在他身边的虫子几乎死绝,他居住的树屋也被毁了,祭司派人将他抓了回去,把他关在笼子里,叫他唱歌。
那个祭司叫拓真,是平原上最强大的祭司之一,也是最独的一个。他不喜欢群聚,且有唯一的一点好的,就是不轻易杀生,因为掠夺和征服比起杀生来说要有趣得多。
苍就是在那儿见到了沅。
那时候的沅脸上被刺了字,已经看不太出从前的模样了。他变成了瘸子,脚上还戴着镣铐,总是躬着背,做着最低贱的活儿,随便哪个人都能欺负他。
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祭司们不会让胆敢挑衅他们权威的人活下去。但拓真暗中保下了他,保下了他却又让他猪狗不如地活着,用自己一贯的方式,去征服、去摧毁他。
但凡沅有一点血性,就该反抗,就是死,也比这么活着好。
苍曾经见过他在地上捡东西吃,看起来卑微又懦弱,见人来了,还能赔笑。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同被抓来的流浪者们都看不起他,选择成为流浪者的,大多对自由抱有一定的渴望,见到他这样,更为不耻。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个人就是沅,那个敢于反抗、敢于偷钥匙离开鹿野的沅。
没有人喜欢他,但他依旧活着。
苍一开始看见他,也会远远地躲开,因为看见他,好像就会看见以后的自己,多么可悲又可怜。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苍改变了看法。
那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苍又被叫去唱歌。他是不被允许进帐篷的,因为他长得不好看,所以只能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帐篷里在摆宴席,月儿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宴席渐渐散了。拓真喝醉了酒,让人把沅带过来,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拓真在里面大发雷霆。
苍太过好奇,偷偷探头往里面瞥了一眼。
沅被踹翻在地上,周围都是碎裂的酒坛子。拓真的弯刀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被迫仰着头,却还在问:“您既然这么强大,那为什么不出去呢?”
祭司们为什么不从鹿野离开呢?强大如拓真,为什么还要守在鹿野这么个贫瘠又黑暗的地方?
苍霎时间得到一个答案,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就是真相。
因为害怕。
留在鹿野,他们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可离开鹿野,也许什么都不是。越是色厉内荏的人,越不敢从鹿野离开,越不敢舍弃自己的地位。
他们强大又弱小,那个瞬间,拓真和沅的形象好似都在苍的心里发生了逆转。
拓真愤怒得要杀了沅,但在最后一刻,却又停手。苍终于明白为什么沅能一直活着,因为拓真从来不曾真正征服过他。
卑躬屈膝者,跪自由、跪天地,终有一天,他会再度站起来。
“很有意思是不是?”多年之后的苍看着眼前的相野,说:“那个时候我就有预感,他最后说不定真的能再次逃出去。”
相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苍:“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件事过去没多久,我的嗓子就被毁了,我也被扔了出去自生自灭,机缘巧合才得以从鹿野离开。但你一定猜不到是谁毁了我的嗓子。”
相野听他这么说,就猜到一定不是拓真。如若换个方向猜,那就是:“流浪者?”
“啧。”苍怀疑他就是专门来打自己的脸的,刚说完你猜不到,立马就猜出来了。不过他也不介意告诉相野,“人都是会变的,他们起初看不起沅,后来又嫉妒我能因为得天独厚的嗓子吃比他们更好的食物,所以就把烧红的炭塞进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