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就算是棵槁木,也曾有过绿叶繁枝,他却什么都没有过,没有悲痛,没有喜乐,除了娘亲,似乎从没有值得回想的人和事。像没有长脑子的蜉蝣,一辈子吃喝拉撒,就死了。
可他是个人呀!痛过笑过,有过追悔懊恼,才算是个人啊!
梁锦急冲冲的,跑到梁老太师这里,张口就是:“爷爷,我现在还不愿意纳妾!”
梁老太师被他说蒙了:“什么妾?”
“奶奶说要把谭青瑶许给我做妾!爷爷难道不知道?”
“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我给忘了,说要你延续香火,我看很是!你奶奶操心着你的子嗣,倒是我疏忽了。怎么?你对谭家这小姐有什么不满的?”
“当然不满了!”梁锦自知这下爷爷为了子嗣,也不会帮他,抓着话头,赶紧表示:“听说这谭青瑶长得……实在是不得孙儿的心呀!”
梁老太师看他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白了他一眼:“胡说!我看这谭家青瑶就很好,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怎么?你还想娶那月亮上的嫦娥?”
梁锦讪笑着:“这倒不是……可……我就是不愿意娶她!”
“为何不愿意?于情于理你有何不能娶的?这谭家愿意将嫡女送来给你做妾,也不单是看重咱们的家世,还是看着你奶奶的面子。”
梁锦也说不上个为什么。按说这谭青瑶他也没见过,谈喜欢不喜欢。可他打心眼里就是不想娶妾,不光是她,天下的女子他都不想娶!但就是找不着一个正经的由头拒绝。
只能反复无理取闹:“孙儿就是不想娶!孙儿还小呢,也不急着要子嗣。”
第14章
上香
只能反复无理取闹:“孙儿就是不想娶!孙儿还小呢,也不急着要子嗣。”
这话可是气着了梁老太师:“胡闹!你看王老大人家的孙子!膝下都有了两个孩子了!你想造反不成!”
“我就是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当初娶妻我不愿意你们还叫我娶,如今娶妾又压着我!”
梁老太师气得不轻:“你你你你这个不肖子孙!自古婚姻都是父母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去叫你父亲来!”
梁郝忙被小厮请了过来,一听原委,当即大喝一声:“你个忤逆不孝的孽障!才听说你最近把心思放了点在正业上,如今一看,还是这么混账!我今天必定好好教导你,教你今后不敢再忤逆犯上!”
叫了几个小厮,把梁锦架到自己书房里,才刚准备打,就听梁老太师差来的小厮说:“老太爷说,教训一下就行了,别打重了!不许见血,也不让叫太痛!”
这真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只好拿了板子虚晃了几下,打了几板子,不痛不痒。
打完了无奈道:“锦儿,娶妾的事你不可违逆,你是我们这一脉的指望!难道要叫我梁郝无后!教你爷爷不得安宁么!”
挣扎到后来,也没得到个想要的结果。东逞扶着梁锦回去,虽没重打,梁锦也吱哇一阵乱叫。东逞到底跟了梁锦这么些年,看不过去:“我的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争个底!这不,又挨一顿打,何苦来呢?”
“你……嘶……你也觉着是小事?”
东逞是家生子,打小看惯了花天酒地的事,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小事么:“少爷!您要是不中意谭家小姐,等进了门儿,晾着就是。赶明儿瞧见喜欢的姑娘再去求求夫人?”
东逞不懂,梁锦不怪他。他哪里是为了个妾,烟花场里风流过的,什么女人值得他去挣一挣?他心里守着个秘密不敢说,这是为了何须问啊!纳个妾进门,整天叽叽喳喳的凡事非要争个高低,会吵得何须问不得安宁,只是为了少让他烦心。
李氏用过晚饭后,思量再三,叫人把拿给华浓的创伤膏交到何须问手上。何须问拿了药,沉思半晌,叫送来的人去回话:“说谢谢母亲,我会亲自去给少爷上药的。”又说:“劳烦替我说一句,须问听了母亲一席话,如雷灌顶。”
人走后,何须问拿着药瓶子,发了会儿楞,幽幽的问无所事:“你说,众生万象,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无所事哑然,思量着这个问题。怎么过日子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罢。别人的日子不知道,只是她的日子里,都是何须问:“少爷今日可是不舒服?”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可不是随便问问,少爷今日连话也突然多了起来……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梁锦趴在床上哼唧,华浓拿了扇子给他背上扇风。见何须问走进来忙住了口。
“母亲送来了药……”他寻着妥当的措辞:“华浓,劳烦你给少爷上药罢。”
华浓也是大吃一惊,迟疑着从无所事手上接过药来去给梁锦涂抹。梁锦心里炸开了烟花,像在寒冬里围着炉火,偶尔霹雳哗啦的一声,暖洋洋的,不似真实,连身体都有些麻木。
想说“你坐!”,可何须问已经坐在了云裳搬来的椅子上。又想说“你喝茶!”,见何须问已经接了丫鬟奉上的茶。心里怪罪起来,这些丫头怎么比他还有眼力见儿!
百转千回,酿成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又要挽回点脸面:“这点小疼不算什么!我从前打马背上摔下来,血肉模糊的也没喊一句!”
何须问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没去瞧他的伤。他的确一直是个心冷意冷之人,从没有关心过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你的洞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到底是他,一出口就是刀子,戳到人心窝子上,话里却找不到个错处。
梁锦觉得后背的伤钻心的疼,疼着疼着也习惯了,大喇喇的说:“你看着办罢,不用来问我。反正你这个人,话虽然少,礼数却很周全,交给你办,我很放心!”
“好。”何须问欲走,又刻意逼着自己多吐了几个字:“你好好修养。”
这话未必是真的带着关怀的嘱托,却实在是他从前不会说的客套话,已经进步许多了。
“须问!”梁锦叫住他,巴巴的问了一句:“你不生气?”声音跟蚊子似的小下来:“我……我我是说纳妾的事。”
何须问听见了,转过身,疑虑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许是今天何须问跟他说了很多话,句句都回应了他。梁锦就想告诉他,仍然蚊子似的声音:“你……你是我的妻子,别人家的妻子……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的。”又举了个不太合适的例:“我父亲当年纳赵氏的时候,母亲还长吁短叹了几日呢!”
“可……”何须问想了下,斟酌着用词:“可你是该纳妾的。”
梁锦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不想听应不应该,只想知道是不是!怕何须问给的答案太伤人,他只好不再问,扯起别的来:“明天!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罢!”就是不想让他走……
何须问本能的想拒绝,却突然思量起李氏的话,他是该知道花是什么颜色,雨水是什么滋味儿……最后点点头,轻轻的说了句:“你的身体不要紧么?”
“不要紧不要紧!!”梁锦十万个不要紧。巴不得现下就爬起来换了衣装领他出去:“明天!你也不必带人!我自有小厮伺候,我们去西大街!去买锦芳斋的话梅!”
他脑子里转了十来个地方,都是他平日里爱去的,想到白玉楼,又打住了。烟花之地可不能去!虽然他们几人平日里只是去听曲儿喝酒,从不在那留宿,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地儿!
何须问又想走,正要台步,梁锦倏忽一下扯住他的衣袖:“我又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华浓忙问:“少爷想吃什么?”
其实回来才用了饭,他哪里会饿。想方设法想留住何须问一时半刻罢了。说到留,他又特意想了个耗时的粥吩咐给华浓。
华浓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下去吩咐,临走时把无所事也拉了出去。
梁锦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中衣,外边儿披着个碧色的大氅,和椅子上的何须问对望着。
两两相看,双双无话。何须问看他的眼神是探究的,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也不闪躲。梁锦心虚,怕被看出什么,扯扯衣裳:“那什么……我那日说的狼毫,回头我让华浓给你送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