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拿来账册,和尹沉壁把进项开支一笔笔登记了,又问她:“册子上的东西要盘点一下么?”
左右无事,尹沉壁便点了头,两人去了耳房里对东西,开了房门栖云便不由笑道:“少夫人如今也小有财产了。”
十天前朱氏携了闻嘉铭专门登门道谢,送了一箱子的礼物,都是些名贵的绸缎摆件,还有一副赤金头面和一副珍珠头面,谢霜也送了一支赤金九凤镶蓝宝石的朱钗并一对成色上佳的翡翠手镯,听说她在学插花,还送了一对定窑的天青色萱草缠枝钧瓷梅瓶。江氏也赏了她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龙凤手镯,老太君则赏了一斛南珠。
尹沉壁虽接了这些东西,却不太自在。她射那两箭本就是义不容辞,自觉远没有她帮闻若青抓那两个盗贼赚来的二百两银子收得心安理得。
她叹了一口气,道:“对完了还好生收着,这些东西等闲动不得。”
“是。”
“我嫁过来头天敬茶时收到那些东西,价值你都帮我打听了吗?”
“嗯,打听好了,都在后面写着呢。”
尹沉壁把账册拿过来仔细看了,点了头道:“这些也收妥当,若有不得已时动用了,回头有钱了就按相对的价值把银子补回去。”
栖云不解:“这些东西不就是少夫人的么?为何还要这样做?”
尹沉壁没精打采道:“未雨绸缪罢了,等要离开的时候,也好原封不动地把东西还回去。”
“离开?还回去?”栖云睁大了眼睛。
“是啊,万一有一天……”
她没往下说了,脑海中徐徐浮现出了曾慧凝望着闻若青时那种娇羞而又妩媚的模样,还有那双眼睛里浮现的灿然晶光。
她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她是会把位置让出来的。
话已说出不能更改,他现在因为没有,所以愿意这般和她过下去,如果有一天他真有了呢?与其到时候弄个措手不及,不如事先就做好准备,她既然说过合离时会把钱都还回去,那就要说到做到。
如果有了孩子呢?哎,她是挺喜欢孩子的,真有那么一天,男孩肯定只能留在国公府,女孩她一定得想办法带走……
哎呀,怎么又想到孩子这上头了?
她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脸。
当然,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该争取的她也会去争取,可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一定呢?
两人对完了账目,尹沉壁道:“账册放这儿,我再看看,你去吧。”
她心浮气躁,练了一会儿字,结果字迹漂浮如水草,怎么看怎么丑,她干脆收了笔,去了西厢房。
她在她的嫁妆箱子里翻了翻,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本兵书收在怀里,又拿了弓,上楼取了箭下来,挽起袖子朝庭院中的树干上射箭。
一箭,一箭,又一箭——箭箭射到一株桦树的树干中央,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院子里的丫头们大气也不敢出。
六少夫人平常看起来很宽厚温和,没想到发起狠来这么凶,连秦妈妈在边上看了,都只是嘴角抽了抽,没敢上前。
尹沉壁觉得自己挺恶毒的,她把那棵树想象成以后要抛妻弃女的闻若青,射完了一筒箭,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精打采地收了弓箭。
她转头上楼,身子一动,四周站得远远的丫头们面露惊恐,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只有秦妈妈还一脸淡定地站在廊下。
晚上闻若青从书房回来之时,尹沉壁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绪。
他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的想象中已经身中数箭,很是精神抖擞地上了楼。
尹沉壁听见他的脚步声,忙迎了出去,一边吩咐栖云上茶,一边心怀鬼胎地往他胸口那儿瞟。
他顺着她的眼光低头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呀?衣领整整齐齐的,又没乱又没脏,她瞅什么瞅?
“你看我这里干什么?”
“衣服有点脏,您快去换吧。”
“……真的有点脏?”
“对。”她很肯定地点头。
他走到西次间门口,停了停,“还愣着干什么?”
“什么?”
“你不来伺候我换么?真是的,怎么当人妻子的?”
尹沉壁赶紧跟他进去,替他宽了外袍,换上宽松的常服。
“六爷过去坐会儿吧,我有东西要给您。”
“是吗?什么东西?”他挑了挑眉。
“过去就知道了。”
第049章 兵书 不过——我真不好吗……
闻若青跟她去了她房间, 见外间的桌上仍是摆了三瓶插花,不待她问,直接抱了插着两枝尖叶□□桃的瓶子去了内室, 给她摆在窗下。
“您先坐会儿, 稍等片刻。”她从栖云手中接过茶盏,放在桌上, 转头去枕头下拿东西。
他见桌上有本账册, 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没一会儿,尹沉壁拿来一本旧书。
“这是什么?”
“您不是说我爹在阵法上有些造诣么?这本兵书是他写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您看看有没有用?”
闻若青打开看了几页, 惊讶地抬起了头, “这真是你父亲写的么?”
“是呀, 他写的时候还是我给他磨的墨呢!”
“这可是好东西, 你真给我?”
“不给您给谁?这书在我这里又没什么用。”
闻若青捏着书, 心头盘算了一下,“那你想要什么来换?银子么?要多少?”
她啼笑皆非:“换什么银子?您尽管拿去便是, 想来它到了您手里, 我爹也是欢喜的。”
他笑道:“这倒奇了, 居然有银子也不要,看你这账册里, 凡你得的东西都写了值多少银子,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都是银子呢!”
尹沉壁红了脸,赶紧把桌上的账册收起来。
尹征这本兵书主要以阵法为主, 并都附有图纸,开头记录的是他自己改良后的几个阵法,这几个阵法都是从锥形阵和雁形阵脱胎而来, 在细节部分做了些补充和调整,大大改进了这两类阵法防守薄弱的缺点,并且更加地灵活多变。
后头罗列了他自己独创的三个阵法,名为梅花阵、鹿角阵、风轮阵,看阵型特点主要适合小队骑兵的作战,用于突袭再适合不过,只是没有经过实际演练,效果还不得而知。
最令人惊喜的是在这本书的最后面,居然还有不少关于八阵图的研究,很令闻若青感到意外。
凡是读过兵书,学过阵法的将领都知道,这八阵图乃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所创,主阵法是八个,可实际上包含了几十个大小不同的阵法,大阵法套小阵法,生生不息变化无穷,只是不久后八阵图就已失传,这详细的八个阵法并未流传下来。
如今八阵图虽如雷贯耳,实际却无人能窥其真貌。
想不到尹征居然能根据现存于世的微末点滴做出大胆的还原和猜测,而且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闻若青越看越是惊叹,一时忘了身在何处,等他放下兵书,方见屋中灯火摇曳,锦香帐暖,灯下还有一人双目明亮,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他脑海中那些金戈铁马,战鼓啸风方才渐渐远去。
窗外万籁声宁,碧天如水,遍空繁星如深海明珠熠熠闪烁。
闻若青长叹一声,合上书卷,“我们闻家……对不住你父亲。”
尹沉壁诧异,“何出此言?”
“燕云军将领的选拔机制明显存在弊端,以至于你父亲这样的人不得重用,怀才不遇,这是其一;你父亲有恩于我家,我们却任由他的遗孀儿女漂泊在外,艰难度日,这是其二。”
“您说我父亲有恩于你家,是什么意思?”尹沉壁越发奇怪了,“他虽效力于燕云军,但为国捐躯,守护的是大璟的江山,并不能说是有恩于您家呀!”
“……你真不知道?”
“您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
闻若青手里摩挲着那本兵书陈旧的纸张,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八年前,北狄军队绕过西北边墙,对辽东发动突袭,辽东本是我二叔驻守,一时措手不及,被他们打到了月牙谷,所幸我爹的探子在关外探得了风声,我大哥便从西北大营赶去支援,你父亲也在其中……月牙谷那一战伤亡惨重,大哥和他身边的亲卫全部战死,无一人身还……北狄人退了约莫半日以后,军帐前有人把大哥的尸体背了回来,那人便是你父亲,他当时身中五箭,到了帐前把尸体放下就断了气……我大哥这才得以全身入殓下葬,可是你父亲如果不是为了把大哥背回来,耽搁了时间又浪费了力气,或许……或许能有机会得到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