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出了东跨院,迎面就撞上了谢霜和朱氏。
谢霜含泪道:“弟妹怎样了?刚忙着珏哥儿,疏忽了她,这就来给弟妹赔礼。”
闻若青笑道:“大嫂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她没事儿了,你们进去吧。”
谢霜和朱氏进了屋子,尹沉壁正在换衣服,她脸色苍白,手指还微微发着抖,看见两人不觉一愣。
“珏哥儿和铭哥儿没事了吗?”
谢霜和朱氏没搭话,朝她敛衽行了大礼。
“两位嫂子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尹沉壁赶紧把两人扶住。
谢霜道:“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说完眼泪又滚了出来。
她素来刚强,只是丈夫去世多年,她心头郁结悲怆,此时一场意外,倒把她隐忍多年的泪水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朱氏想起来也很是后怕,诚心诚意地谢过了尹沉壁,三妯娌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尹沉壁先笑道:“两位嫂子快坐吧,好在有惊无险,珏哥儿和铭哥儿没事就好。”
花氏在一边呵呵笑:“我就说咱们家老六是个有福气的吧,如今看不仅是他,咱们闻家有这么个媳妇儿,这福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众人都笑着点头。
闻若青去了前院,正厅里,闻若蓝已找了那两个护院问了一会儿话。
他上前坐下,闻若蓝便道:“那几个歹人恐怕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怎么说?”
闻若蓝朝那两个护院点了点头,其中一个道:“走之前我们问过那寺庙的方丈,说是以前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那几个人他也从未见过,若是只为打劫财物,突然跑到这种偏僻少人的地方,明显不合常理,况且大少夫人把钱和东西给他们了,他们也不放人,说要把两位小少爷带回去……”
“带回去什么?”
那护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说玩够了再卖掉。”
“呯”地一声,闻若蓝已气得一掌拍在桌上,正好这时闻若檀和闻若翡安顿好了夫人和儿女也过来了,听见这话也是气红了眼,闻若檀听见那伙混蛋居然这般算计着糟蹋自己的儿子,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杀人。
闻若翡若有所思:“最近咱们惹了什么人,要做这种狗急跳墙之事?”
闻若青把护院遣出去,跟几个兄弟说了些事。
说完了,几人便去见闻存正。
闻存正在东厢的茶室里陪着两位武师傅说话。两人在闻家教授武艺多年,早与闻家休戚相关,因此闻若青也就没避开两位师傅,直接把事情说了。
闻存正赋闲已久,年轻时那股子莽夫脾气已是消去不少,但此刻听说有人要加害自家子孙,脾气又不由上来了,冷笑道:“好啊!还敢来警告咱们闻家,要干就明着来,还藏头露尾装成抢钱的,明日就叫人去端了他的锅底!”
闻若翡皱眉道:“爹,你冷静点,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你拿什么去端他的锅底?你知道他的锅在哪里吗?”
闻若蓝也劝道:“二伯别急,我们从长计议。”
闻若檀和他爹一个脾气,这时便没说话。
闻若青道:“如今咱们且按兵不动,暗暗查访,总会找到线索。”
纪师傅也道:“苍榆说的有理,今后我们出行都要极为小心,几个孩子尽量少出门,若是在京都城里,谅那些狗崽子还没这个胆子敢公然来挑衅。”
闻存正这才点了点头。
大家商议定了,闻若青又去看了两个侄子,两孩子此时都已入睡,老太君和江氏去看过尹沉壁后也歇下了,他和谢霜说了几句,便回了东跨院。
第044章 吹灯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
他进门的时候, 木棉正端了水出来,他看木棉手中还拿着换下来的裹伤布,忙问道:“怎么了?背上的伤还没好?”
“本来已经差不多好了, 今儿少夫人用了大力, 有些刚结痂的地方又崩开了。”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他进了房间, 尹沉壁伏在床上, 见了他忙坐起来。
“你别动……有没有帮我拿衣服过来?”
“箱子里有两件,我帮您拿吧。”
“说了让你别动就别动,我自己去找。”
他洗漱了换过衣服出来, 就见尹沉壁往床内侧让了让。
“您赶路也累了, 快歇了吧。”
他看了看她身边空出来的床榻, 脱去外面的长袍, 只穿着中衣上了床。
尹沉壁本没想到他们会提前过来, 因此根本没准备他的被褥, 刚刚她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虽然心中有点忐忑, 但还好……今晚两个人明显做不了什么。
两个人第一次同塌而眠, 她却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别扭的感觉, 甚至有点隐隐的庆幸。今天的事情给她带来的震荡还真不小,平生第一次杀人,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两人死不瞑目的样子,那两双怨毒的眼睛也一直在她脑海里晃悠。
有他在她身边, 她真是觉得安心许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看她一眼,问她:“背上的伤又裂开了?”
“没有, 就一小点,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好了。”
她这方面还挺让人省心的,总是轻描淡写,既不娇气也不会借题发挥。
他又问她:“吃了点东西没有?”
“吃了,我让木棉去厨房要了碗面。”
他心里就更满意了,他最见不得折腾自己的人,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生命和健康是最宝贵的东西,偏偏有些人就不拿这个当回事,比如他母亲和妹妹,一有点不顺心的事儿,动辄就要吃不下饭,真真是看了叫人心堵。
“现在还怕吗?”他转了头,盯着床顶上的帐幔问她。
“刚有些怕,现下不怕了。”她有点言不由衷地说。
怎么跟他侄子说的一样?他有点好笑,再次转过脸来看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摸他侄子的脑袋一样。
他想起了他十一岁那年的事。
那年他接到大哥战死的消息,一时冲动偷跑去北疆,路上遇到强盗抢他东西,他杀了那人后也是凄凄凉凉地蹲在野外,睡觉都不太敢合眼,那时很想有个温暖而又活生生的人可以依靠一下,可惜没有——谁也不是天生硬心肠,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把手臂从她颈下伸了过去,揽住她的肩头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闭上眼睛睡吧,我在这里呢。”
“嗯……谢谢您。”她很配合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吹灯?”
“吹吧。”
他下了床,把桌上的灯吹灭,又躺上来搂着她。
过了片刻,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要不……还是把灯点了吧?”
“行。”他很好说话,下来把灯又点亮了。
上去后两个人半天都没有睡意,不约而同偏着头盯着那盏灯。
“……还是吹了吧。”她说。
他只好放开她坐起来,不过很谨慎地没下床。
“你确定?”
她有点犹豫,没吱声。
“到底吹不吹?”
“你别这么大声行么?我这不是怕亮着灯你睡不着吗?”
“我无所谓,怎么都行。”
“那就不吹!”
“不吹就不吹!”
他重新躺了下来,“挪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不然怎么搂你?”
“你不能过来点吗?”
“好吧,我过来就我过来——现在能睡了吗?”
“嗯,可以了。”
“那就快睡吧,不准再叫我去吹灯!”
次日清早,闻若青打着呵欠,领着人去后山的古刹。几具尸体还横在寺庙外,寺里的僧人动都没动一下。
闻若青细细查看了那两个歹人的尸体,放火烧了,又把两个护院的尸体抬了回来,在马场边的枫林里掩埋了。
纪师傅很有些伤感。闻府里的护院都是他一手选拔培养的,虽然不像对闻家孩子那样精心严厉地教导,但也教了他们不少,很相处了一段时间,人上了年纪,遇上这些事就不免意气消沉许多。
闻若青递给他一个酒壶,纪师傅在两座新坟前各倒了小半壶,自己把剩下的那点仰头喝尽了,将酒壶一扔,骂道:“他奶奶的,下回抓到那兔崽子,老子就把他的头割下来下酒!”
两人回了别院,正赶上厨房开早饭,花厅里摆了两桌,以屏风隔开。落地长窗外枫林如旧,山间轻雾如烟似云,山风带着凉意拂在面上,大家的心情却与昨日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