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青壁(47)

尹沉壁这种女人……还真少见。

吃过饭,尹沉壁伏在楼下东间靠窗的大炕上,百无聊赖地抱着一个厚厚的垫子,闻若青上楼洗漱了,随手拿了一本兵书下来,坐在她旁边翻着书,时不时看她一眼。

这时秦妈妈端了茶进来,见尹沉壁趴在炕上,忙道:“六少夫人腰伤到了,这么趴着可不行。”

尹沉壁只好翻过身来,直挺挺地躺着,秦妈妈这才满意了,出去的时候又把垫子一块收走了。

尹沉壁疼得脸都歪了,等秦妈妈出了门便赶紧坐了起来,转头就见闻若青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你这样能瞒得住?还不如跟她们说了老实话,也免得以后穿帮。”

“不行。”尹沉壁很坚决地摇头:“实情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若是母亲知道我私自出了府,还惹出这般事来,以后更别想出门了。”

“你也知道自己爱惹事,那走路为何不小心点?”

尹沉壁没好气地瞅他一眼,“是我惹的事吗?今日的混乱和拥挤是谁造成的?”

“难道事是我惹的?”

“不是你是谁?要不是你长成这样,姑娘们能都围过来看你吗?”

“……长成这样是我的错了?”

尹沉壁悻悻住了口,停了一会儿才说:“就算我不小心被人撞到你马蹄下,你不抽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

“行了行了,不都道了歉了吗?”

“是你先说起的。”

“好吧,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说了。”

他投降,埋头专心看书。

夜色阑珊,金风细细,屋内灯火如昼,帘外烟云苍茫。

他看了一会儿书,发觉房间里悄无声息,抬头一看,想是下午吃的药效力还没过,尹沉壁趴在炕桌上,头枕在一边手臂上,已然睡着了。

她颈脖修长,肩胛骨凸出,越发显得后背单薄得可怜,倒是一头乌油油的黑发茂盛蓬勃,凌乱的发髻下露出半张微微发红的脸,上面还有刚刚枕过手指留下的印痕。

他想唤醒她,但看她眉锋轻蹙,又改变了主意,小心避开背上的鞭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去了楼上。

他把她侧放于被褥之间时,她醒了。

她睁着一双烟波朦胧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谢谢。”

“要叫你的丫头来替你搽药吗?”

“嗯,您帮我把木棉叫来吧。”她说完,挪了挪身子,趴到了枕上。

他替她掖好被角,出去唤了木棉进来。

次日早晨尹沉壁醒来的时候,闻若青已经在她房间里了。

“你别起来,好生休息吧,一会儿我去跟老太君和母亲说一声,今儿都不必过去了。”

她也没坚持,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等他走了后才唤了木棉进来,搽药穿衣。

下午闻若青很早就下值回来,仍是拿了本书到她房间里坐着。

尹沉壁无所事事,自觉背上的疼痛好了许多,就去西次间拿了他的几张手稿过来看。

有张写的是首七律:

“野云撩乱山月昏,满天霜色遍生寒。

孤鸟去时苍渚阔,空岭独闻猿声啼。

草低风劲轻骑急,挥鞭拂雨出阴山。

长途不见行人迹,万里归舟入夜时。”

她见他伸头瞄了一眼,便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有天晚上和三哥喝了些酒,忆起了天阴山下一同急行军的事儿,一时兴起就写了。”

“天阴山么?在北疆关外?”

他摇摇头,“就在雍州往上一带,离元隆关不远,那时我正在雍州军营里练兵,收到消息说有北狄骑兵突袭元隆关,我便和三哥一道带兵过去支援,穿过天阴山,出了黑风谷,还要过胡阳江,晚上渡口边船都收了,将士们只得泅水过去……”

“哦,”她听得入了神,“胡阳江过了就是元隆关吗?”

他很耐心地跟她讲:“不是,胡阳江过了是充洲,充洲边上才是元隆关。充洲原本很荒僻,但这么多年有燕云军驻守,几十年没让北狄人入侵过一次,慢慢也就迁来了不少百姓,其中还有关外来的异族人,是个民风很开发的地方,以后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好啊,”她听了挺高兴的,想起昨日他巡街时的情形,又不由打趣他,“既是民风开放,有没有姑娘围着你转呀?”

“没有,我那时都留胡子的。”

“这么说来,你也知道你是个祸害了?”

“说什么呢?我留胡子是因为我懒得刮而已——什么祸害?说得这么难听。”

“难道不是?那我这一鞭子是怎么挨的?”

“……好吧,祸害就祸害,你说是就是。”这事儿是他理亏,算了,她也是不容易,口头上吃点亏就吃点吧。

他想了想,又摸着下巴问她:“要不往后我还是不刮胡子?你觉得呢?”

她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摇头,“不好,还是这样更精神些。”

“你不说我是祸害吗?”

“说笑呢,您当真了?”

“……”

他瞪了她一眼,可惜她已经又拿了一张手稿过来看,完全没注意到他犀利的眼神。

闻若青自被降为六品武官后,也就没了日日上早朝的资格,倒是乐得清闲。次日清早他起床在院子里练完一套拳,就见楼上尹沉壁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不一会儿丫头端了水进去,显见她也醒了。

他在楼下厅堂里喝茶等着,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尹沉壁就下来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不过精神还不错,走路的姿态也看不出背上有伤,闻若青这回一点也没意外,早知道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果然两夜的功夫看着就恢复如初了,嗯,还挺坚强的。

“要不要我跟老太君和母亲说一声,这几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好好在院里休息休息?”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咱们走吧。”

闻若青点点头,走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她一路跟着,穿过霜浓曲径,藤架花蔓,先去了清心堂。

早饭之时闻老太君说了一件喜事。

远在西北的孙媳苏慕之来了家信,说是有孕两月有余,大家听了都很欢喜,江氏说起此事更是喜上眉梢。

二儿子二儿媳成婚已有六年,两夫妻平常恩爱有余,可苏氏却一直毫无动静,头两年大家都还沉得住气,后来就都着了急,苏氏自己也是到处求医问药,汤水一碗碗喝下去,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传来她怀孕的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江氏本已去信让她回来,这么一来又要往后拖了,起码得等三个月胎坐稳了才能上路。

闻思齐笑道:“咱们家既是有了这样的喜事,老太君生辰,咱们可要好好办一办。”

老太君瞪她一眼:“办什么办?又不是整寿,就咱们一家子在京都的人,和几个亲家聚一聚便是,完了我好回拂云庵。”

她说完,又对身边站着侍菜的谢霜和尹沉壁道:“你们两个,也提前给亲家母说一声,到时也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两个孙媳妇都应了,老太君想了一想,笑着对尹沉壁道:“把你弟弟也请了来,那孩子我看着很好。”

第037章 宅院 不是你想的那个。……

闻若青心不在焉的, 眼光一直往尹沉壁那边瞟,担心她因着背上的鞭伤坚持不住而露了馅儿,闻老太君看在眼里, 心下很有些欣慰。

看嘛, 这也没多久,孙儿的眼光就离不开他媳妇了, 自己给的那两本书果然有用。

江氏不一会儿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 也觉得心里放下了一桩事。老太君出手果然就是不一样,这个儿媳虽然不怎么入她的眼,不过算了, 只要能入儿子的眼也就将就吧。

闻思齐眼珠骨碌碌地在他六哥和六嫂身上直打转, 忽然出声问道:“六哥, 听说你前儿巡街的时候抽了个女人?”

“咳咳咳, ”闻若青差点被呛到, 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来, “你说什么?”

闻思齐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消息灵通吧?我不仅知道你当街抽了个女人, 还知道你把人带回了衙门, 在间屋子里关着门审了一上午。”她一边说, 一边偷偷瞄着她六嫂。

老太君见孙儿脸上神情怪异,忙呵斥道:“胡说什么?你六哥哪是这种人!”

“本来就是嘛, 也不知审问些啥,要审这么久……我还听说你审完了,亲自叫了车把人送出了衙门——六哥, 那女人是不是很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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