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牵着风筝的线已经被剪断,他只能看着它飞去更高更远的世界。
“小九。”她叫他,声音软软沙沙。
自己又笑:“我好像从来不这么叫你。”她佯装恼怒,“你那时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为了让自己特别一点儿,才一直叫你的名字。”
“那你得逞了。”晏玖的声音低沉喑哑,含着肆意滋生出的情愫。
与此同时,他脑海涌现起许许多多的画面,离他很近又很远。
她出场的方式和姿态很特别。
行为举止,动作神态很特别。
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尤其特别。
“我叫纪越妆,我知道你是晏玖,上次庆功宴上我见过你。”
“我每次都叫你晏玖,其实是不合礼数的,不如,你也叫我小妆吧,这样就合礼数啦。”
“也许,我和京城里那些爱慕你的姑娘一样。只不过我比她们幸运,我可以时常看到你,亲口对你说出来,她们就比较可怜了,只能对着你的画像诉说爱意。”
“我吓都吓死了,生怕你出事,糖葫芦也丢了,衣服也扔了,跑得还摔了一跤,你还要凶我!”
……
她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用着温柔疏离的话语把他从遥远亲密的回忆拉到最陌生的身边。
“从今往后,你都不必对我存有愧疚,歉意,也不用因此来做任何事补偿。”
“不管从哪个方面,你的选择都是对的。”
“换了是我,也会那么做。”
如果把三万将士的性命弃置不顾,他也就不值得她这么喜欢一场。
她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所以再也不要对我有任何负担了,小九,这句话我用朋友的身份对你说。”
“珍重。”
他所有的话都积在涩得发紧的喉头,心像被沙子裹着一样磨得生疼。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对你从来就不是愧疚和补偿。
在许许多多只大雁飞过的秋天,天空是明媚的蓝,白云像蜜糖一样裹成一团,有个姑娘从墙上摔下来,落到他面前,从此每一分每一厘都刻成了他心里的最特别。
☆、战争
(柳演视角番外)
从出发的那一日算起,这场仗已经僵持了四个月,在我们经历过的大大小小战役中,它并不算长,但却是最难打也最耗心力的一场。到了最后,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只有他,仿佛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
刚到并州的时候,一群最是见惯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人,也不由得对眼前的光景感到震惊。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这座破败的城上空,满目疮痍,周围是压抑的沉默,叫人看不到一丝生气。
我们用了十九天的时间把岌岌可危的并州从虎口中夺回来,赢了这场小仗后的那一晚,大家都很开心。
军营里架起了庆功的酒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觉得这场仗最后定是势在必得。
不止是因为这小小的胜利,还因为有宁王,在所有人眼中,他强大到无坚不摧。
而王爷本人,似乎对这场简陋的宴会毫无兴趣,他一向如此,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当然,除了见到纪小姐的时候。
他不说一句话,有士兵来敬酒的时候,会微微笑笑,但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开心。
只有在江州练兵的那阵子,他和以前不同。
以往他做决定都是杀伐果断,那段时间却变得意外的有些柔情。
“柳演,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这么对我说,眼里有散不开的眷恋与温柔。
真是奇了怪了,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像个孩子般写信,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父亲十二岁送我参军,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小主子。
我头一次见这么拼的人,每天习武到深夜不说,连吃饭都要看着兵书。
十年过去,我们打过无数次的战役,他做得比他父亲更出色,受到的赞誉也更多。
而孤独也成倍的多。
所以王爷能遇到纪小姐,我很为他高兴。
但他很快又是孤身一人。
就像这浩瀚星空中的一轮孤月,连光辉都是清清冷冷。
夺回并州后,我们和西域大军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对峙。
西域连连攻下徽州和洛川,大梁军心已经有些涣散。
大家都心中有数,如果再失去荆州这个重要关卡,这场仗就完了。
我们对最后一关的荆州格外重视,那一天,管虎和连侨两名大将亲自上阵,不料却被戎卢王穆德从后方围攻。
大梁军队被围困在峡谷中,穆德俨然胜券在握。
“我劝你们这些中原兵不要再挣扎了,用中原的话说,今天你们是插翅也难飞。”
话刚落音,一支利箭突然从山谷发出,落在离他只有咫尺之远的地方。
穆德把缰绳往后一拉,马退了两步。
他神情一慌:“谁?”
“中原人的话你学得还不错,中原人的智慧你还有得学呢。”
鲜衣怒马的小将军从峡谷后方飞驰而来,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脸上,是极致的狂。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大梁士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山顶上的弓箭手也蓄势待发。
“等你很久了。”王爷挑眉一笑,“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用我教你怎么分吗?”
穆德怛然失色,急忙下令撤退。
就这样,我们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总算守住了荆州。
我听见军中有人在偷偷议论说宁王真是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我一笑,他们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神。
几天前,他把地形图交给我让我悄悄带人上山勘测。那张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标注的红点,细致到一条小水沟,一块能做掩体的石头,他全都标记了出来。
为了守住荆州,小王爷三天没有合过眼。
但我明白,一切并没有完,西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这一回,是两国多年的恩怨累积出来爆发的一次战争,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会停止的。
这件事情,王爷他也明白。
“以前我想的是命我有一条,给就给了,可现在我还不甘心,我想回去见她。”
这是他的原话。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敢看他,毕竟男人之间嘛,总好点面子,如果被我看到他红了眼,威风凛凛的小将军肯定都想钻地缝了。
穆德卷土重来再攻荆州的时候,他的旧伤复发了。
王爷非要亲自上阵,我拦不住他,想这时候纪小姐在就好了,只有她能让他舍不得这条命。
成败就在这一次,所有人都倾尽全力。
在大梁,谁都知道,宁王带出来的兵没有怂包,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们绝不认输,永不后退。
金鼓连天,狼烟四起。
终于,这一仗赢了。
他在战场上倒下来的时候,管虎离他最近。
管将军扶着身边的人,沾了满手的血,这个粗莽汉子生平头一次湿了眼眶。
我赶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神志都变得有些不清醒,唇色被溅了血的脸衬托得格外苍白,只不停地低声重复支离破碎的一句话。
“能不能,等我,回来。”
管虎想把他背起来,却发现他的手握得很紧,指节都是发白的,我用力掰开。
看到一个浸了血皱皱巴巴的香囊,依稀还看得出上面歪歪扭扭地缝了他的名字。
流了这么多血也没倒下来,他就用这个东西,撑到了战争结束的最后一刻。
☆、宿命
晏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长到,要从他的小时候开始说起。
他从垂髫小儿时就把家训背得滚瓜烂熟,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因为背错一个字就要打一下手心。
从父亲死后,再也没有人那么严厉要求过他。
他从小就怕痛,长大之后这个毛病好像慢慢改了,但其实不是不怕了,是不能怕。
十岁,他跪在父亲的棺木前,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您没有完成的事情,我帮您继续。”
“我会做得很好。”
“我会做好。”他重复,像承诺也像信念。
从那一夜开始,他就突然长大了,也清楚的知道什么能和什么不能。
他是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框架的。
但在梦里,他还喜欢上一个姑娘。
她总是擅长把人的规矩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