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倒映在池子里的月亮，也许是月色撩人，他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
他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一直没有续弦，直到遇见云夫人。
他记得那是个极温柔的人，从来就没有跟别人红过脸，大声说话都不曾过。
云夫人带着她的女儿住在锦云苑里，一住就是好多年。
纪京屿常常偷偷去看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他悄悄地站在门后面，一点声响都不发出，只静静看着云夫人身边那个粉扑扑的糯米团子。
她很乖，好像知道娘亲要帮人看病，不哭也不闹，只提溜着大眼睛到处看，看累了就自己和自己玩。
云夫人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他刚想躲，就被她叫住了。
“京屿吗？过来呀。”
他慢吞吞地踱过去，脸上还带着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低着头道：“云娘。”
她笑了笑，稍稍往旁边小床上抬了抬下巴，“帮我看看妹妹。”
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正在爬来爬去的纪越妆。
“你就拿这个东西逗她，她会笑的。”云夫人示意他去拿床头放的小拨浪鼓。
纪京屿拿起那个小玩意儿在她面前晃了晃，清脆的响声立刻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抬起肉肉的脸，眼睛亮亮的，发出咯咯的笑声，奶声奶气的，甚是可爱。
他又摇了摇，她继续笑。
他也笑了，轻轻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
她全身上下都肉肉的，手也是肉乎乎的，又小又软，他伸出一根手指，她就紧紧地攥住。
这一攥让纪京屿从心里升出许许多多的暖意，他知道她听不懂，还是很认真的小声跟她说：“我是，哥哥。”
说完这句话，纪京屿忽然明白他看见她以后血液里一直沸腾滚烫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血缘与羁绊。
也是亲情与本能。
……
等云夫人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纪越妆也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她睡得非常安静，只是时不时会砸吧砸吧小嘴，扑棱扑棱小腿。
但纪京屿觉得，她就是很乖。
他似乎从她小时候起，就本能地对她纵容。
“给我吧。”云夫人转过身来，接过他手里的人，轻轻对他道，“辛苦你啦。”
他摇摇头，又听见她问：“你出来，你爹知道吗？”
他还是摇摇头，云夫人执起他的手，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他们肯定都在找你。”
那是属于母亲的手，温暖柔软，他有些舍不得放开，任她牵着出了门。
等到了府门外，她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进去吧。”
他带着些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云娘，我以后，还可以去找你和妹妹吗？”
“当然可以。”云夫人笑了，又补充道，“只不过下次不能一个人跑出来了，要提前和你爹说。”
“嗯。”纪京屿听话地点点头。
他还没能记清楚娘亲的模样，就再也没能见到。而父亲一直是严厉且不苟言笑的，他很少接收到像母亲般温柔慈爱的关心，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很珍惜地汲取。
“去吧。”她又冲他肯定地点点头。
“我还想……”纪京屿犹犹豫豫地道，“看看妹妹。”
云夫人怔了一下，随即稍微蹲了蹲，把怀里的人给他看。
纪越妆不知为何突然醒了，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恰好跟他四目相对，她居然弯起眼睛笑了，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她认识我了。”他有些高兴地对云夫人说。
“等再过一段时日，她就能叫你了。”云夫人笑着道。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一年又一年过去，纪越妆不仅学会了叫他，还学会了跟着他，闹他，还有气他。
她被接到府里的最开始，老是闯祸与犯错，被父亲责罚的时候，会眼巴巴地求着他帮忙。
纪京屿其实知道，她不是故意去犯那些错，她笨拙努力地想把自己和周围的人融在一起，但却总是磕磕跘跘，不得其法，所以经常才有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
他的妹妹很辛苦，以前没有享受过当贵小姐时的锦衣玉食，现在却要学会当贵小姐的礼仪规制，凭空变出个大家闺秀来。
但是她从来都很开心，犯了错就撒娇服软，被罚了也能笑得灿烂。
经常伤心好像是从喜欢上一个人开始。
但他没有办法，她要银子他可以赚很多给她花，要衣服就买很多送给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摘。
但他没有办法把一个人的心给她拿过来。
他叹了口气，觉得今晚的月亮实在是太惹人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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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和王妃和离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传得满城风雨。
这其中除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又有了新谈资的说书人，更不乏春心萌动的姑娘，她们掩面娇笑，提起此事时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欢欣。
赵祁大概是中间心情最复杂的人。
他在丞相府前来回踱步，徘徊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进去。
“韩王殿下？”高叔恰好送负责往府里运蔬菜的小贩离开，看到了他。
赵祁抬头，走上去，踌躇着开口：“高叔，她怎么样了？”
高叔马上会意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吞吞吐吐道：“小姐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在房里不怎么出来。”
“要不您进去看看？”高叔询问，说罢伸手向前带起了路。
他犹豫了一下，顺势跟在身后迈进丞相府的大门。
高叔把他带到房门外就退了下去，他顿了几秒，敲了敲门：“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纪越妆神色平静，衣容整齐，并无异样。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怎么？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赵祁顿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纪越妆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立刻又打趣道：“韩王，你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她也没想到他会追问，一下有些卡壳，随即转身往回走，小声道：“就是……变得愈发会哄女孩子开心了。”
“我只会哄你一个人。”他立马走上前，挡在她前面，没有丝毫的犹豫道。
距离近了，话也直白，她的脸上有点红，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赵祁一笑，也不继续逗她了，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这半个月都没出过门？”
“有些瘦了。”他打量了一下她全身，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作出评价，“除了脸。”
比起他上次见她，她真的瘦了很多。
“收拾一下，带你去醉仙楼吃东西？”他微微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
“我……”她软糯糯地道，“吃不下。”
“我记得上次有人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吃了我一口袋的银子。”他揶揄道。
“那是客气！”她反驳道，“这是真的不想吃。”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他还未直起身子，就这么蹲着和她说话，“你不是只要需要你，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吗？”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赵祁假装委屈，拽着她的衣袖来来回回地晃。
“行吧。”她终于点点头，“别晃我，头晕。”
赵祁缓缓直起身体，脸上漾起微笑。
……
大概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纪越妆收拾好自己跟他一起出来了。
“你为何又穿男装？”他好奇地问她。
“不想太招摇。”
她现在怎么着也算是京城半个话题人物，正处在风波中心，总归还是怕被人认出来。
赵祁笑笑，扶她上了马车，道：“其实你不用这样，我让人订的是雅间，没人看得到你。”
纪越妆瞪大眼睛看了看他，仿佛在埋怨：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他脸上有遮不住的笑意。
她抿抿唇，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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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不是韩王吗？”
“旁边是谁？”
“啧啧，好俊俏的小公子。”
“韩王什么时候也好这口？”
……
周围不停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过来，晏玖烦躁地饮下了一口酒，视线不经意之间往门口一带。
手一顿，整张脸难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