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想起邓齐这个名字,还是会闷闷地心梗。
在之前那个世界,即使是哭,也得赶着时间,掐着秒哭。
可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一晚上。
无论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起码,表面上,它是一个温和的,平静无波的世界。
我走出了宾馆,按照昨天自己所想,进行了行动。
首先,我回家看望了一下我的父母。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星期没有回家,可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几乎阔别几年的重逢。我紧紧地抱着他们,爸妈吓得不行,还以为我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这是回来找他们认错的。
……爸妈,你们到底怎么看我的啊!
在经过我的房间时,我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敢打开那扇门。打开房门的那个瞬间,我惊吓得差点弹跳出去,我妈经过我背后,还奇怪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因为房内的一切景象都和上个世界里的那间房间一样。
当然,理智上,我明白,这不过是鸡生蛋——别墅世界里的“我的房间”,自然是仿照现实世界里我的房间造的。但乍地一看,还真的会有蛋孵鸡的错觉。
毕竟,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是别墅世界里“我的房间”比较熟悉了。
随意翻开的杂志,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以及,走近窗户后,就能闻到的隐隐约约的郁金香味。
这本来都该给我温馨的“家”的感觉,可此刻,却让我汗毛耸立。我甚至不敢关门,借着爸爸在门口拖地的功夫,才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算是三步一回头,一定要确认门口是正在拖地的我爸,才敢继续前行。
我在窗口伫立良久,感觉到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晒在我身上,但开窗这个步骤,真的耗费了我不少勇气——毕竟,在那个世界里,这扇窗户根本不能打开。
“哐当——”
很轻松的,窗开了。
窗外有一丛丛茂密的郁金香,有参天的大树,有跑过的汪汪直叫的狗子,有结伴上学的小学生。
这是人间。
此时此刻,我终于把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我真的回来了,我已经不在那个噩梦里了。
*
之后的事情说艰难不艰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总而言之,对于已经杀过人的我来说,做出一些不要脸皮的事情已经没那么困难了。
我跪在地上和爸妈说了自己的情况,我编出一堆理由,说自己周围的人能力太强让我嫉妒,说自己谈网恋惨遭骗局,说自己被室友们冷暴力,这样下去绝对会心态崩盘,所以我需要休学半年,调整一下心态。
爸爸二话不说,把我打了一顿,妈妈很快加入了战局,不过结局是好的——我宁死不屈,青着刚才哭肿的眼睛,总算是拿到了爸妈的签名。
我回到学校,向辅导员提交了休学申请,而后,准备去做我计划单上的最后一件小事。
我来到了邓齐他们家。
他们家门口。
因为保安不让我进去。
保安大叔恶狠狠地看着我,问我是在哪块街头混的,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我肿着的脸和青着的眼鼻让他误解了我的来头。
没办法,我只好在秋风中瑟缩地等待。
等了老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多愚蠢——我从来没见过邓齐的父母,仅仅就是知道他们家小区的地址而已——我知道还是因为那天邓齐填家庭住址的时候小瘦在一旁惊呼了一声“你居然住在这里”,我便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小区太过出名,这才记在了心里。
如今,邓齐,小瘦两人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了,只有我还停留在这个小区门口,蹲守着邓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父母。
大概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见着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眉眼和邓齐有几分相像。我正思索他为什么要在小区门口下车,买得起这种房子难道买不起车位吗的时候,看见他跑到远处的地摊,买了两个烤地瓜。
……邓齐也总喜欢在晚自习下课的时候,给我带两个烤地瓜。
懂了,亲爸。
眼看邓齐爸爸就要上车,我赶忙跑上前去,拦住了他。很快,一双纯黑的眼睛带着惊讶,投射在我身上,尽管对方眼角处带着鱼尾纹,但与邓齐太过相似的眉眼还是让我一时间很不好受,心里一梗一梗的,好像有根鱼刺卡在里面了一般。
哎,一直这样梗下去,我会不会死啊。
混着这样的思想,我带着乱七八糟的脑子提问了。
“呃,那个,那个,爸爸,你儿子,邓齐,你认识吗?”
邓齐爸爸:……
我:……
大意了,没想到舌头打结是这样的——不过,阴差阳错叫了一声“爸爸”,倒也算合了邓齐的心愿吧。
即使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也无法阻止眼下的尴尬。
我只得打开手机,亮出了一张我事先在那个假邓齐QQ空间里存下的照片。
说起来,世界意志真的是无所不能,小到QQ空间这种细节,都能进行一一替换。
对方很明显是很有教养的人,看了照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冰冷地问我:“要多少钱?”
……原来不是冷静下来了,而是以为我是绑架犯。
我今天到底看起来有多糟糕啊。
哎,电视剧和里一般不都是这么安排的吗?即使全世界都忘了一个人,他的爸爸和妈妈也会留有残余的记忆。
本以为这里会有一丁点儿线索,但看来,犯了一次错误就已经是世界意志的极限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邓齐了。
我只得赶紧低头道歉,说自己是邓齐的朋友,今天看到他被打,所以才找到这里来。
邓爸爸还算好说话,我解释完之后,他就不再黑脸,而是简洁地给我介绍了一下“邓齐”的现状。听他的口气,还算是关心自己的儿子。很快,他就离开了。
我低头,发现手上多了张纸,看来邓爸爸开车扬长而去之前,给我留了什么。
是一串数字。
我激动地百度了一下,发现是精神病院的电话。
我:……
对陌生人很冷漠这一点,也很像邓齐呢。
虽然算是被痛骂了一顿,但总算也找到了一点邓齐存在过的证据。
*
为了让邓齐不要再度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去购买了一罐蚂蚁——这是我反复思考后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法。
我本以为记忆被唤醒后,就会一直停留在我的脑袋里。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又开始变得模糊。这意味着,我需要强迫自己每十二小时从瓶子里拿出一只蚂蚁,将它捏死在手心里。
我对“死亡”和对“杀死”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死亡”,只能让我稍微清醒一小会,而强烈的“杀死”的罪恶感,可以让我持续清醒十二小时以上。
杀蚂蚁不犯法,而且,用手指碾压蚂蚁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反抗——这可以加深我的感受,让记忆停留得更久。
带上蚂蚁罐,我轻装上阵,开始了我的世界之旅——是的,别看我分析到现在并没有提起过这个世界本身,但我对它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
以及,我个人的私心——我不想再在这里,这片邓齐活过的土地呆着了。虽然这话很土,但我总是在害怕我会心碎而死。每次想到邓齐,我就像吞下了一万根针,最近两天,甚至连跑步都开始步伐不稳了。
现在,我的命并不仅仅是我的命,这更是邓齐的命。
我和他的命,被某种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如若可以看到我的灵魂,上面必定被名为邓齐的荆棘缠绕着。我可以不珍惜我的,但我必须要挽回他的,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为此,我得好好地活下去。
在这半年里,我尽我可能地穷游,毫不浪漫地,像完成任务一样地,去了日本,美国,欧洲,非洲等地。
可即使是这样任务式的旅行,也让我感到了愉悦。当我立在富士山之巅,乞力马扎罗山之下时,那些瞬间,我确实忘掉了邓齐。随后我会感到深深的罪恶感,觉得自己怎么可以因为这些风景便忘记自己的目的,可事实确实如此,死去的人不会被忘记,但他只是会被埋在心里,偶尔突然出现绊我一跤,而不会长时间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半年后,大多数时间里,我已经不会想起邓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