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断崖(14)

“在修排水道,这门不开,从前面小门进。”

“谢谢。”

大叔看清来人,精神了,站起身凑到窗边张望。

旁边的年轻小伙问:“怎么,认识?”

大叔呷一口茶水,端着杯子往梁原走远的身影一指,“这小姑娘不容易呀!”他拉开凳子重新坐下,开始说叨。

“大概前年,还是大前年,记不太清了。就刚才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噢,跑去给自己订殡葬服务。接待的店员以为她得了重病,订这个冲喜。

别的什么她都不挑,光说地方,得她指的那个,别的地方不去。来回叮嘱好几遍,叫千万别弄错。最后坚持付了全款才走。出门后又拐回来,说第二天给她打电话,要看看具体东西样子。

晚上店员小妹整理订单入账,看见那张单子背后还写着住址,精确到门牌号,这就有点奇怪了,她把白天的事跟老板娘提了下。

老板娘警惕性高呀,立马按照单子上的号码打过去,电话一直没人接。一想,坏了,要出事。店老板没在,两个女人害怕,就找我和她们一起去。

夜里快十二点,我们到她家门口,怎么拍门都没人应,最后报警。撞开门进去,你猜什么样子?人躺浴缸里,里头的水全红了,整个人脸色煞白,店员小妹吓得直接瘫到地上。”

大叔啧啧感叹:“对自己是真下狠心的。吃了药,手腕上划拉那么深道口子,放了满缸水温着,一点点流干。再晚上一会儿都没得救。”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年轻小伙忍不住问。

“唉,能怎么,悲剧啊!小姑娘也是可怜……”

正说着,外头有人进来,话就断了。

空旷的墓园里,只有梁原一个人。大中午,太阳直直照下来,园里没有遮挡物。她把花摆好,挺直了背立在墓碑前,静默了好一阵。

“天还是这么热,一点办法都没有。”拿天气开场,后面的话一句句不急不缓也跟出来。

“我回去上班了。说好努力试一试,还是没待住。都太熟悉了,心上老想事,讲课的时候也走神。一直那样走不出来,就换了地方。

放心,新学校挺好的。我带两个班,兼一个班的班主任。下了课不用坐办公室,时间比老学校自由。

就是那边冬天太冷了,屋里得生炉子,我不会。木柴只起烟不出火,房东老说我生火像要烧房子。

饭有好好吃,一天三顿,都没落下。上课的时候在学校吃,周末就下馆子。那地方的菜爱放辣,有些看着不辣,吃起来还是麻嘴,烧得胃疼。

后来就自己在家煮。熬一锅粥可以吃一天,菜我也吃不多,就都放一起炒。这样是不行的,有一回这么炒,豆芽熟了,豆角没有。

吃完半夜闹肚子,撑不住了爬起来去诊所。走到半路扶着电线杆吐,吐完就起不来了。马路对面也躺着一个人,吐得比我还惨,好像是喝醉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家里人找过来,他还不愿意回,被硬拖走的。我吐到胆汁都出来了,人终于缓过来,就自己回去了。

饭比之前吃得多,就是没见长肉。”她笑了笑,“都白吃了。”

梁原站累了,蹲下来,随手捡个根小树枝,轻轻划拉地板缝中的泥,接着说:“觉就没那么容易,不吃药的话,一晚上得分成三段睡。睡不着就看星星,找一格窗户,从头数,数清楚了,天差不多也亮了。”

我说得很详细了,每天都这么过,大差不差。所以呀,别再往我梦里跑,待又待不长,欢喜热闹两下就走,我醒来天都是黑的。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回回这样……”

说话声音小下去,有些委屈,“我受不了。”

她把划出的泥一点点又填回去,叹了口气,“唉,睡觉比吃饭难,这个实在没办法。不过也不能那么高要求,是不是?已经很好了,日子过得比以前快多了。”

梁原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日头往西偏,她起身告别,出了墓园。

她下山后没有直接回家,拐道去了海鲜市场,转了几个活鱼摊,最后回到第一家,选中缸里最大的一条鳜鱼,又买了鲜虾、扇贝和大青蟹,沉甸甸坠手。

坐车去老城区,七弯八绕进了一户老式单元楼。一口气上到二楼,她缓了一缓,按响门铃。门联还是三年前的那副,底下都破损翘边了。

来之前她发过短信,没有回复。电话也是,他们不接的。

门从里面拉开,出来一个神态疲倦的妇人。对方看清来人,把门急急合回去。梁原快一步,半个身子挤进去,“妈。”

对方狠狠推了她一把,“出去。”

梁原被搡到门框上,磕得后背生疼。手上的东西没提住,掉到地上,狼狈又难堪。

里头出来个长相严肃的中年男人,见到这场景,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梁原轻声喊人,“爸。”

“别再这么叫我们。”开门的女人伸手把人往外推,一点情面不留,下手又急又狠,梁原被高起的门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男人把女人拉进屋,走出来带上门,一脸冷漠,“你走吧。”

他把地上的东西提起来,还给梁原,“拿回去,我们不要。”

梁原神色惨淡,想撑出个笑来,嘴角扯了扯,没成型。“都是你们爱吃的。”她的语气卑微极了,“留下吧。”

说完鞠了个躬,转身跑下去。

刚出单元楼,就听到高处坠物落地的声响,砸在她身后。她转过身,那条鳜鱼正摆着尾巴翻腾,旁边有条流浪狗经过,猛一口下去,叼走了。

回到家中,那股窒息无力感又上来。冲过凉,又上了回妆。这次是浓妆,像一副面罩,遮掩汩汩外涌的消沉黯淡。

家里静得吓人,她得去去有人气的地方。

酒喝得急,麻木了知觉。手机震了震,按亮看见一条短信:【刚好来海城,我姐捎了些东西给你,什么时候方便,给你送去。】

梁原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轻笑一声,伸手按灭屏幕。

杯中酒又添高,她喝得三分醉,摸出手机回消息:【现在就方便。】

又看了眼桌上的酒吧广告单,把上面的地址一并发过去。

第十四章

回来一月有余,梁原不时接到陈晖的电话。通话时间不长,都是聊天气、吃饭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别的也说不出什么,两人的交集实在太少,梁原也不是多话的人,大多时候安静听那头讲,偶尔寥寥接一两句。

按说这么冷场的对话,一回两回也就到头了,陈晖却没有,电话还是不时打来,但也没频繁到让人厌烦。

成年人的行事规则,怎么会千里来电,只为问一句“吃了没有”。电话两头的人也都清楚,寻常话后面还藏着半截呢。

陈晖按照地址找来,穿过喧闹的舞池,看见独自坐在角落的梁原。她一身 V 领吊带连衣裙,黑色的,更衬得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耀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消沉的妩媚。这样的梁原,他没见过。

对方也看见他,笑盈盈问候,“来啦,我请你喝酒。”瞥见他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你开车呀,那算了。”说完径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晖把空杯子拿开,“别喝这么急。”见她眼神迷离,酒劲上脸,看来已喝下不少。“怎么一个人跑来喝酒?”

“假期快结束了,不放纵下,开学了没机会。你也知道,当老师规矩多。”梁原满脸是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她伸手拿回杯子添酒,又是满杯,刚要端起,对面伸过来一只大手按住。“少喝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的手都没移开。梁原抬眼睨住他,四目相对,浓郁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来回涌动。

半晌,她扫兴地抽回手,“早知道不叫你了,本想叫过来一起喝的,人来了,自己不能喝,还不让别人喝。”

陈晖把酒杯挪到自己跟前,复又抬眼看她,“喝多了不好。”目光灼灼,眼底尽是关切。

“你关心我啊。”梁原今天的话格外多,像是较着劲,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是。”

“朋友的关心?”

“不是。”

这样的回答梁原并不意外,眼睛没挪开,脸上依旧挂着笑,等着他后面的话。

“以后能一直照顾你的那种关心。”陈晖也没移开眼,目光一直拢着她,把人望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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