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断崖(11)

学生把教室灯光全按灭,开了投影仪跟着音乐开始全班大合唱。

投影幕上的画面时而亮时而暗。光影明灭间,梁原看见角落里的一个男生,悄悄挪动胳膊,把自己面前的糖推给旁边女生。女生不着痕迹收好糖,正着脸朝他说些什么,男生微微侧过脸,身子迁就着偏向她,专心听她说话。

两人的肩膀靠近,校服挨在一起。喜欢人是藏不住的,爱意悄无声息向对方涌去。

梁原对这两人的印象颇深。下午女孩参加八百米长跑比赛时,这个男生也陪在她旁边,送水鼓劲儿,目光跟着女孩跑了一圈又一圈。

少年时期的爱恋简单又纯粹,真好。

晚上梁原回到家时,陈小舟还没睡,趴在作业本上闷头写,脸上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梁原走过来看,本子上是一篇被反复抄写的课文。摸摸他的头问是怎么回事,陈小舟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今天默写课文,老师规定错一个字罚抄十遍,陈小舟把课文背串了,错了一整句,得抄八十遍。

梁原翻看陈小舟抄满的作业本,“明天叫你舅带你去找老师,抄这么多没用的。”她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陈小舟用力摇摇头,“不找小舅。”因为小狗的事,还跟他舅冷战呢。

“现在记住了?”

陈小舟抬起胳膊抹一把眼泪,哭得眉眼扭曲,“能不记住吗?”他抄了快五十遍,铅笔用秃六支,手指头都磨红了。

梁原接过本子,照着陈小舟的笔迹把剩下的三十几遍补齐。陈小舟吸溜着鼻涕,拿指头点在本子上翻着页数遍数,数到最后,以一声响亮的“八十”收尾,然后咧开嘴对她笑,“小原,你真好。”

快十一点了,梁原催他去睡觉。

“我等我舅。”冷战归冷战,他不敢一个人睡啊。“晚上有个阿姨来找他,他跟我说出去一下就回来,可到现在了还没回。”

梁原想,可能是陈晖惹下的风流债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洗漱完毕,还不见人回。梁原劝陈小舟先去睡,陈小舟托着腮摇头,态度坚决,要等他舅回来。梁原劝不动,又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于是陪在一旁跟着等。

灯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排排坐着,焦心等候夜归人。

第十一章

陈小舟坐下没两分钟,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矿泉水瓶,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泡水珠。他打开瓶盖,把珠子全倒在桌上的果盘里。

“你养这么多水宝宝。”梁原看着他的动作说道。

“我还有呢!”陈小舟跑出去,搬进来一个鱼缸,里头满满当当,全是泡水珠。

他摆弄珠子展示给梁原看,捞出来装回去,玩得不亦乐乎。不知道又从哪儿摸出个小玻璃瓶,挑出一色的珠子,一颗一颗往里装,全是粉色的。

梁原闲着,拿他逗趣,“这是要给谁的?”

“给我同桌。”陈小舟低着头,专心挑珠子。

“同桌是女生?”

陈小舟嗯了一声。

“她喜欢粉色呀?”

他又嗯了一声。

梁原存心逗他,“你和同桌关系真好,特地挑她喜欢的送。”

“才不是送!十颗水宝宝换一张圆卡,开始她要二十颗换一张。”陈小舟重重哼了声,“我才不换。”

梁原:“……”

小玻璃瓶里装满了粉色水宝宝,陈小舟把瓶子攥在手里玩儿,坐在沙发上和梁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梁原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身后好一会儿没动静,转过头一看,发现人歪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陈小舟不轻,她抱不动。正试着把人抬起来,陈晖回来了。

“小舟说要等你回来,劝不动。”梁原起身走开,让出位置。

陈晖走上前,揽过陈小舟轻松抱起,解释道:“何山喝醉了,刚送他回家。”所以这么晚回来。

家里有小孩离不开人,大晚上也不看时间早着些。去赴美人约,潇洒快活,回来还拿送朋友回家这种蹩脚理由敷衍。

梁原不置可否,轻点了下头就出去了。临睡前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陈晖打来的。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临时有事走不开,麻烦看顾下小舟。——陈晖】

她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或许是错想了人家。

晚上何山喝了个烂醉。朋友电话打到陈晖这,“何山哥喝多了,发酒疯呢。”

“醉了给拉回家去。”打来他这做什么。

“何山哥喊着要找你。”那边支吾两声,“方方姐也在。”

“甭跟着瞎闹腾,把人按住送回去。”陈晖挂断电话,不理睬。

过了些时候,赵曼云找来,说何山哭惨了,没见过一大老爷们能哭成那样,直接送回去不像话,家里老人得担心,叫陈晖过去看看。

“怎么回事儿?”

“还能为啥,方方姐回来了,一起吃饭提到俪俪……”

他们这帮人,当年爱得轰轰烈烈的,现如今却是情人陌路。吵到恨不得当场就散伙的,反倒是情意绵长。

何山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却是个实打实的情种。谈朋友的时候不见这么深情,三天两头小吵不断。

那会儿年轻,哥儿几个扎一起吹牛。何山吊儿郎当翘着个二郎腿,气势汹汹,“她能!她牛!老子能叫她降住?等着,明天就甩了这娘们。”

这个“明天”一直挂在嘴边,没见他真把事做实了。

后来何俪俪生病,何山四处凑钱,这话就再没说过。病房是个无底洞,扔进去的钱都听不见响。能借的都借遍了,到最后,何山把自家房子都押出去。

当时他跪到爹妈跟前,说俪俪是他媳妇,这辈子认定了,扯没扯证,不兴看这个。她家已经山穷水尽,实在拿不出钱。这房子算在他何山头上,以后一定混出人样,成倍还回来。等俪俪病好了,往后两人一起孝敬二老。

房子不是小事,何父何母不同意。何山跪了一整夜,二老拗不过,把房本塞给他,“不管怎样,咱们家对得住那姑娘。”

人从县里的医院转到市里再到省里,房子全砸进去了,病情却丝毫不见好。

眼见病床上的人越躺越瘦,何山在当地黑市借了高利贷,要把人带去北京看病。

一切都准备好了,人没了。

何山沉寂了一阵,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吊儿郎当一天天过,见到好看姑娘也撩。人家一要正经和他谈,他就犯怂,躲得远远的。

谁要提起这事,他就不正经打哈哈,“那姑娘我看不上。等着,看我去把咱隔壁最靓的那妞泡到手。”

地方小,消息通畅,这话隔天就传到“最靓的妞”耳朵里,那姑娘刚好也对何山有意思。

女孩去何山一伙常去的台球室堵人,真要跟他谈,他这边反倒没了声儿,又是老样子。有人问起,他就不咸不淡回一嘴,“女人麻烦呀!整天缠在跟前,伺候不来,不处。”

时间一久,旁人看出来了:何山是把何俪俪放在心尖上,别人进不来。

何俪俪就是怕何山死脑筋,最后那些日子,一句情意话没跟他说,也不怎么肯让他在跟前陪。何山一来,她就拉着方书依挡人,说:“好姐妹之间讲私房话,不叫你们男人听。”

方书依不解,何俪俪说了她的想法,“往后日子还长,会有别的女人和他踏实过日子,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牵绊他干什么。他为我做得够多了,我走以后,让他赶紧撇干净,不能叫我耽误了。”

弥留之际,何俪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整个人瘦减了一半,身体虚弱到睁不开眼,强撑着跟他告别。

“何山,我走了啊。”

她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平淡又平静。可方书依知道,她是把所有的爱入肺腑,情深刻骨全融在这里头了。

时隔多年,这次方书依回来,约了大伙一起吃饭。

酒助兴,话当年。席间,方书依聊起何俪俪最后那段日子跟她说的话。旧事重提不过是怀念故人,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何山早把人放下了,没成想他听了之后跟发癔症似的。

开始话都还平常,回忆过去感慨当初。何山仰头灌一口酒,指指方书依,指指自己,掰开手指头数,“你,陈哥,我,俪俪。咱们当年好成那样。证没领呢,想着一起办酒。娃没生呢,想着一块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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