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笑,不过三声,阮君庭的手,就是一松,身子摇晃,脸色发白地捂住了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喘息,一颗心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喂!玉郎,你别吓我!”凤乘鸾吓坏了,慌忙扶他,帮他坐下,又是抚胸口,又是顺背。
息怒……,息怒……
淡定……,淡定……
阮君庭好不容易缓过来,白着脸瞪她,咬牙切齿,“凤姮,你给孤等着!等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将你就地正法!”
凤乘鸾见他没事了,蹲在他膝前,两手托腮,仰头幸灾乐祸地瞅着他,眨眨眼,“好啊,我等着!”
心里却在暗笑:哈哈哈哈……!报应!
——
跨岁这晚,白玉京中,只有零星几簇烟火,在夜空中升得不高,之后又惨淡收场。
城外围城的大军,却是将新年过得热火朝天。烟火中混杂着黄莺叫,冲天而起,尖啸着,直冲九霄。
嘎——!
雪鹦鹉一声凄厉长鸣,纵身俯冲,又猛地爬高,盘旋在白玉京上空,虎视眈眈。
修宜策命令府军全神戒备,慎防黑骑军借烟火掩护,突然攻城。
烟花,将黑夜染如白昼。
跨岁时,礼炮声声,震耳欲聋。
九御将士思乡战歌四起。
攻下这一城,荣归故里!
意得志满,势在必得的气势,令城外的人群情激亢,而城内的人更加凄惶。
轰——!
又是一声礼炮!
天空再次绽放出盛大的烟花!
然而,北部三城却是为之一震!
“不好!”修宜策猛地回头,遥望北面,已是火光冲天!
他为防阮君庭突发奇袭,亲自在跨年夜镇守长歌城南大门,却没想,根本没有九御围兵的北部三城,却被人攻破了!
怎么可能?
等他策马疾驰,横穿一座又一座城池,迎面见到狼狈而来报信的虎贲军时,半座白玉京已经沦陷!
“报上将军!北面不是黑骑军!”
“不是九御黑骑?那是谁?”
“是……,是北境的流民!”
嗖——!
空中羽箭长啸,破空而来!
接着,便是杀声震天!
身穿兽皮,手持弓箭长矛,看似野人的一支大军,悍然现身!
慕雪臣两眼发光,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狼,首当其冲,“兄弟们,冲啊!拿下白玉京,献与君皇,可得大赦,再世为人——!”
当年,阮君庭毒发而亡,虎贲将军慕雪臣受牵连,被发配往极北之地,怒雪川。
这些年间,他受命阮君庭,凭一身英勇和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一个一个流民部落之中,将他们团结起来,组建成了一支凶悍无比,不畏严寒的大军。
这些北境流民,先祖被流放于此,弃于绝境,任其自生自灭。
谁知,他们不但没死绝,反而在万里冰川之中,顽强地活了下来,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形成了一个个各自为政的部落。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从一出生,就没见过城池和文明,却渴望着能背负先辈的遗骨,重归故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是早已被遗忘之人,是根本不应存在之人,北辰历代皇帝,从没谁想过,要将流放犯的后裔,接回国土,给予新生。
所以,当慕雪臣出现,以声震天下的阮君庭之名,许以承诺,便如在无边黑暗中点燃了一只火把,为这些“野蛮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至于,他们是怎么破了固若金汤的千年帝王城的?
凤乘鸾裹着厚厚的裘皮,戴着风帽,在北面山坡上,拍拍掌下一门擦得发亮的风雷诛杀炮。
诛杀炮,一炮可平一城,固然会伤及无辜。
可若是算准了弹道和杀伤范围,只要将炮子打在城外,让余波震破城墙,再辅之以攻城车,便易如反掌!
刚才那一炮,就是她亲手放的!
白玉京北线崩溃,城中守卫的府军全面回防。
此时,正是南线进攻的良机!
轰——!
又是一炮!西门错搓手。
有点歪,但是好使!
南方三城与黑骑军大营之间的空地上,掀起滔天烟尘,一个大坑赫然呈现。
长歌城屹立了千年的城墙,发出悲怆呜鸣,摇摇晃晃之后,轰然崩塌!
九御大军,由此长驱直入!
修宜策带着最后的府军,被围困在太仪城,终于寡不敌众,投械解甲,跪降!
一座号称千年不败的帝王城,破得不费吹灰之力。
阮君庭御驾驶入白玉京时,声势浩荡,十二城黑甲林立,山呼震天。
唯有靖王旧府中,升起了滚滚浓烟。
桐台,烈火熊熊,肃德坐在当年凤乘鸾的花梨妆台前,身上裹着结了蛛网的栀子色轻纱帐,赤脚踏着积了尘土的四合如意天华锦,从旧妆奁里寻了早就干裂的远山黛,对着浑浊的铜镜,细细描绘,口中喃喃。
“他是爱我的,他从小爱的就是我……,只是因为得不到,才退而求其次。”
她眨了眨眼,微微偏头,“我这么美,他怎么会不爱我呢?他南征北战,捍卫北辰江山,为的就是我。他饮下青云堕,舍身赴死,也是为了不叫我受半点委屈!”
之后,她又对镜倔强娇嗔,“他是我的,桐台也是我的!是他造给我一个人的!我的!”
火海灼热,烟雾弥漫,肃德转身间,已经被浓烟熏得天旋地转,扑倒在还铺着流金沙的喜床上,抱过鸳鸯枕,指尖轻抚锦被上的游龙戏凤,百子千孙图,“他还在下面等我,他一定好寂寞,好寂寞!我要把他给我的,全都带走!从今以后,桐台里,只有我们两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
凤乘鸾知道肃德在桐台自焚时,没吭声,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阮君庭头疼,这可如何是好?
他牵了牵她指尖。
她就将手抽了回去。
“一座旧宅罢了,就当糟了贼了。”他哄她。
“那是我的!你给我的!”凤乘鸾觉得好憋闷,千里迢迢归来,好不容易破了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当年喜嫁的新房,就被个不要命的死鬼给强行占了!
“那怎么办?不若孤将白玉京烧了赔你?”阮君庭又绕到她另一侧,既要淡定,又要哄媳妇,真的好难。
若是换了从前,没有什么是扛走上床不能解决的。
不要说床,地上,桌上,他哪里都可以!
可现在,太难了……
“呸!我还没死呢!”凤乘鸾扭身转到另一头,还在生他的气。
一身烂桃花,走到哪里都有老女人死缠着不放!
阮君庭一双凤眼笑眯眯,假装想了想,“那不如……,就把白玉京送你吧。”
“我要这破石头城做什么?”
“那就北辰,全送了!”
“……!”凤乘鸾转头,正对上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我要北辰做什么?”
阮君庭佯嗔,一双长眉微微一拧,“做聘礼啊,还嫌不够大?那再加上南渊!”
“……”凤乘鸾有点懵。
“还不够?西荒也算进去!”
“……”
凤乘鸾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觉得他在开玩笑。
阮君庭故作惊讶,“哎呀,你这个女人原来这么不好娶,那就将太庸山诸国也一道算进就是,反正孤想要,他们也不敢不给。”
“阮……君庭,你……,没病吧?”凤乘鸾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手,就被他顺势捉了,捧在两手掌心之中,美滋滋道:“总之,江山为聘,太庸天水,是你的,而你,是孤一个人的!”
“讨厌!”凤乘鸾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说来说去,还是逗我。”
“是真的!”他又赖皮将她的手捉了回去,正色道:“凤姮,来日你与孤为后,要面对的是整个九御,身后若是有太庸天水撑腰,就必定没人再敢轻看半分。你就是孤的江山,是孤的天下,不是什么随便带过太冲山的女人。”
凤乘鸾低着头,看着他的胸口龙袍上绵密的绣纹,耳根有些热。
“等摘了神莲,我们就回昊都,孤要好好地娶你。”阮君庭说到这里,该是又气血涌动,身子一震,便又捂住了胸口。
凤乘鸾慌忙扶住他,“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阮君庭缓身坐下,轻轻一叹,“只是不知神莲,还要多少年,才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