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弃挣扎,在彻骨的寒凉中将自己交给这如火般灼烧的人,
他抱着她被冷泉浸得冰凉的身子,扯去自己冷硬沉重的战甲,卸去全部的戒备,再也不想压制这一日一夜间令人欲死的狂躁,就在这染满血的泉水中无情肆虐,不顾死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填平心中如深渊般的孤寂……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泉水再凉也止不住他胸口那只团凤灼灼发热。
泪水,分不清是分别的相思或是重逢地狂喜,浸透黑色的丝带,又散逸在血色的水中。
……
天光渐亮时,桃林深处,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除了两汪清泉的流水声,还有……,在雅致的竹屋中,女子窝在阮君庭臂弯里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不着,用手撑着额角,一直盯着身边这个女人。
许久许久,银发与雪白的锦被一同,覆在两人身上,又拖曳到地上,就像是他当年醒来时那皑皑的雪山。
她蒙在眼上的丝带,从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到底为什么?
她不想知道他是谁,还是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不敢看,不能看?
他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傻傻地盯着一个睡着的女人,不但看了这么久,而且,还会傻到去猜测她在想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
他的指尖,轻轻捏了丝带边缘,想要揭起来,看看她完整的模样。
可那手却被女子及时握住了。
“别看。”是凤乘鸾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阮君庭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将手收了回来。
可是,她既然醒了,他又睡不着,而天色还早,那么……
锦被掀起,带动他长长的银发飞扬,之后,又如雪一般,将两人齐齐埋葬在了温柔乡中。
又一场绮梦,便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凤乘鸾开始有些不安。
她太贪恋他了,而留在这里的时间也太久了。
她想要离开,却又被他十指相扣,牢牢纠缠住。
阮君庭从被子里钻出头来,缠腻地用鼻尖轻碰她眼上的黑色丝带。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就像个初经人事的少年,喜悦,迷恋,贪得无厌。
啪!
她一记响脆小耳光,抽在他脸上。
睡了这么久,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幸好昨晚来的是老子,若是换了别人,你是不是也照单全收?
打你一巴掌是轻的!
她趁他愣神的功夫,麻利下床,随手摸了件衣裳裹了自己,便逃了出去。
阮君庭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脸颊,想要喊住她,告诉她,衣裳拿错了。
可却欲言又止,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他的脸颊还是火辣辣的,心口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原来人心的跳动,是可以听得见的……
昨夜,他这颗垂死的心没有冻死在冰凉的冷泉之中,却反而如外面的桃林一般,绽开了无数的花骨朵儿!
守在外面的倦夜,见那女人一瘸一拐地逃了出去,满脸疑惑地进来,一抬眼,差点跌倒!
君上他,竟然在纱帐那一头,捂着脸傻笑!
上次见他笑,还是在摩天雪岭脚下。
过去的事,君上不记得,他也被下了封口令。
但他心中有数,君上自从离开太庸天水之后,就再也没有笑过。
阮君庭也发现了自己反常,立时将手从脸上拿下来,重新冷冷道:“何事?”
倦夜这才想起自己是进来干嘛的,“额……,启禀君上,那姑娘,刚才穿了您的衣裳跑了,要不要臣将她拿了,处置掉?”
“不必了,”阮君庭起身,“对了,你可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额……”倦夜支吾了一下,“昨日您命人去最下等的馆子找最下等的姑娘,所以,臣派人去寻时,就从街边找了一个……”
他越说声儿越小,到最后自己都要说不下去了。
他是个耿直的人,又是个军伍出身,君上说什么,他全都严格照办。
所以,他面前这位九御的皇帝陛下,昨晚的确是与一个站在又脏又臭,满街泥泞的暗巷边招揽生意的姑娘,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了整整一夜,直到日上三竿还欲罢不能那种!
“不过,君上您放心,臣多了个心眼,专门找人验过了,没病!”
“……”,阮君庭的眉头,越来越紧,“……,所以,你也不知她是谁……?”
“啊,君上,臣叫人进来伺候您沐浴?”倦夜求生欲极强地岔开话题。
“不必了。”
阮君庭随意撇了一眼一旁镜中的自己,想将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多留一会儿。
一夜春梦,也仅此而已了。
“更衣,回宫!”
——
昊都的迷罗坊,低矮的房屋星罗棋布,如一座巨大的迷宫,向来是下九流聚集之地,也是官府最头疼的地方。
几十年来,无论如何整饬,都收效甚微,最后索性起了座高墙,将其单独划分出来,但凡进出此地,均需经过仔细查验。
如此一来,总算可以稍加控制流毒四散,却也让这一带的街坊划疆自治,几乎成了巫蛊、娼妓、盗贼、贩夫走卒的乐园!
而迷罗坊的鬼市,则是这片乐园中,最令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南渊琥珀蝉,楼里的姑娘必备,让你的客官飞起来!”
“北辰太后同款假睫羽,叔嫂恩爱首选!”
“东郎痴心蛊,爱他就让他去死!”
“西荒最强部落首选大力丸,做最强的男人!”
“……”
四年前开始,太庸天水与九御之间秘密往来的通道从一条被扩张到无数,两地之间的走私便如蚁穴般繁忙。
太冲山圣女为此几次大发雷霆,派人围剿肃清。
可已经尝到甜头的两边,岂会因为区区一点小小的牺牲就会割舍巨额的暴利?
至于解决那些太冲山看守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一点点曼陀罗花粉,就够了。
当南渊的暗城和九御的龙巢拧成了一条绳。
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是蝼蚁做不到的了。
低劣又如何?
下贱又如何?
千里长堤,不过毁于蚁穴罢了。
鬼市那一头,一行奇装异服之人如牛鬼蛇神,张牙舞爪而来。
他们中间,则簇拥着一个身量不高,也非强壮的男子。
他束了高高的马尾,面上戴了半张黄金面具,遮了两眼和一侧额角,锦缎黑袍,金腰封,金红大氅,雕花黑靴。
沿途店铺、摊贩、商贾、旅人见了,无不孝敬,尊称一声三爷。
这时,迎面一个胖商人,带着两个伙计,赶了个早市,满载而归,正心花怒放,因为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见男子来了,也未让行,只擦身而过。
那三爷身边的男人回身大手一抓,将胖子又给拎了回来,“怎么着?见了我们凤三爷,跟没看见一样?”
“什么三爷啊?不不不不……不知道啊!”胖商人那么大的块头,就这么被人给拎了起来,顿时慌了。
他来时引荐的人提醒过,进了迷罗坊,入了鬼街,要小心做人,免得怎么做了鬼都不知道。
可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商人,除了贪财外,也没什么骨气,没什么智慧,更从来不知黑道上这些规矩,此时忽然遇上凶神恶煞,乐极生悲,竟然一下子给吓尿了!
男人怒道:“进了我迷罗坊,在我鬼市上讨便宜,却不知道凤桓凤三爷是谁?老子我……”
“好了!错错!一个老实人,你吓他做什么?”身后,金红大氅的凤三爷,声音压得极低,嗔住了他,“再惹祸就将你发配回去!”
“嘿!别别!”西门错甩手将胖子丢了,提了提裤腰带,凑到那凤三爷身边儿,龇牙咧嘴笑,“嘿嘿,三爷,这边儿的稀奇还没看够呢!而且,您上次借林十五用的那把千杀刃,什么时候也给我整一个呗?”
凤三爷隔着面具瞪他一眼,“一年不见,放肆了啊,跟我讲条件!”
“嘿嘿,这不是瞅着您老今儿走路腿脚不太灵光,就胆子肥了一点……,哎哟!”
他话音未落,头顶被那“凤三爷”用灭绝禅的手势一抓,将人转了个圈,一脚踢了出去。
凤乘鸾没脸见人了,西门错是今天第三个说她腿脚不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