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
她偷眼向床头的妆镜里看去,细小的珠玉链中央,缀了大大的无极神珠,神珠之下,是两人的青丝白发缠成的结发扣。
不长不短,刚好可以贴身藏在心口窝上。
她不觉嘴角露了笑意,再偷看阮君庭,也在望着她笑,于是,又赶紧整理面部表情,将笑容撸平!
“看什么看。”她要起床更衣。
“等等,给你刻个字。”他自顾自捏过她脖颈下的珠子,从昨晚那一整套用来吓唬她的丁子中,寻了根大小合适的,便凝神在上面,一笔一划,真的刻了起来。
“刻什么呢?”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珠粉随着刀锋,如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在美好的胸前。
他眼神那么认真,完全没有发现凤乘鸾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直到四个字刻好,阮君庭才抬起头,“看看可喜欢?”
凤乘鸾歪着头,低头细看,无极神珠上,被用古体刻了四个小字。
她辨认地有些艰难,一字一字念来,“吾,姮,卿,卿……”
吾姮卿卿……
那四个字,如一道暖流,灌注进心间,脸上的笑颜,就再也藏都藏不住了。
他的头与她凑在一处,低声问:“喜欢吗?”
“嗯,喜欢。”凤乘鸾脸颊绯红,如有云霞盛开。
卿卿,卿卿,那是夫君对妻子的最亲昵的称谓了吧。
她低垂着眉眼,在心中将这四个字,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那我的呢?”阮君庭的声音温柔响起。
“啊?”
“我的?”他等着她。
“哦,你的……”凤乘鸾看着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另一颗神珠,微微卷曲的睫毛盖住眼底娇艳的水色,努力想了想,才憋出四个字,“君心昭昭……”
她声音极小。
阮君庭的眉眼,霎时间都弯了,在她耳畔呢喃,“什么,听不见?”
“君心昭昭啊!”她又努力小声重新说了一遍,头低得快要埋起来了。
她骂他的时候,像个毛都没长齐的斗架小公鸡,可真的到了要表白心迹时,却每每都吐一个字都这么羞。
阮君庭越是逗她,就越喜欢她,“我帮你雕上。”
他伸手,将她拨了个转,抱进怀中,坐在腿上,一只手帮她稳住捏着珠子的手,另一手握住她持着丁子的手,顺便从耳畔轻轻衔了她的耳朵尖,惊得凤乘鸾便是一抖。
“放松,手随着我走,无需太过运劲。”
他在她耳畔偷看她。
她又认真,又牟足了劲儿,又是惶恐忐忑的模样,睫毛扑簌簌的,如此可爱。
让他又想咬人了……
他含着她的耳朵尖,刀锋所过之处,神珠的碎屑一点点飘落。
君心昭昭,吾姮卿卿。
“呵,从今以后,这对无极神珠,也就只有你我稀罕了。”他将珠子坠上结发扣,塞进她掌心,“承蒙不弃,余生请多照拂。”
凤乘鸾就噗嗤一声笑了,用胳膊肘怼他,“照拂你个鬼,你不要再尖牙利爪地欺负我就好。”
阮君庭煞有介事地摇头,拉长了腔道:“不行,该欺负的时候,一定要欺负,不然你如何会像现在这么乖?”
“乖你个鬼啊!”凤乘鸾被他方才衔过的耳朵尖,涨得发疼,想要挣脱出去,却被他环抱地更紧。
那下颌抵在她肩窝上,脸颊与她轻触,微微摩挲,身子悠悠轻晃。
嗓音黯哑絮絮,如在耳边浅吟低唱。
“吾姮卿卿……,吾姮卿卿……,吾姮卿卿……”
——
阮君庭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凤乘鸾又一个人睡了几个时辰,才起身沐浴更衣时,诗听便真的从外面带了个女医进去,入门前,秋雨影还专门拦了,又细细交待了一番。
凤乘鸾全身都是尴尬,本不想给人看见,可还是被诗听瞧见了手腕上的淤青和印子,于是又哭着闹着要出去和阮君庭拼命。
她跟一个小丫头也讲不明白,只好勉强答应给女医检查一番,也好让诗听放心。
女医该是在达官贵人家里这种事见过的多了,倒也手脚麻利,飞快地看了外伤无碍,又顺手诊了脉,之后便匆匆收拾收拾,低头出去了。
等屋里就剩下主仆两个,诗听还跪在床边,心疼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姐啊,我昨晚就该拼死冲进来救你!要不,咱们逃吧,躲得远远地,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凤乘鸾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好,呼呼呼……,又睡着了。
——
这一晚后,一连好几日,凤乘鸾都再没见到阮君庭,白天不见他人,晚上也不回来睡。
夏焚风和剩下四个锦鳞卫也全都带走了,只剩了秋雨影给她。
她也正好落得清闲,每晚睡个好觉,白天就窝在将军府中好吃懒做,闷了欺负凤朝恩一家为乐,顺便摆布着手中的几张牌,静待鹿苑马球赛的到来。
埋在宫里的暗线来报,景元熙母子昨日起了争执,从那日施若仙提前动手来看,她已经看到了凤乘鸾的危险,甚至沉不住气了,可景元熙的心窍,注定糊了屎,已经不可救药了。
这母子之间,有了一道裂痕。
凤乘鸾手中拈着一朵蔷薇花,指尖一掐,摘了一片花瓣。
皇后宫中的人递出消息,容婉急招容虚成进宫,父女两个为凤家帅印这个烫手山芋急得团团转。
容虚成身为国丈、丞相,本已权倾朝野,如今手中又落了个兵权,那便是一座捧杀的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人人都说你要反,你便除了谋反,再无生路。
而身怀六甲的容婉,不管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在做太后还是公主之间,一定会选择前者。
容虚成想尽快甩掉这只烙铁一样的帅印,可容婉却是如获至宝。
这父女之间,也必定有了一道裂痕。
凤乘鸾的指尖,又无情撕掉一片花瓣。
景元熙自登基以来,急着想要将军政大权全都揽到手中,于是,军权上,先拜了个外强中干的凤朝恩为帅,又将凤家军在南渊布防的一盘棋打成散沙,等到各路凤系军阀心生怨怼,各自蠢蠢欲动,欲取凤朝恩而代之时,再加以收拢,最后将南渊兵力的实权,逐步收归到景氏手中。
而朝政方面,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把持朝堂大权的容虚成,所以,凤乘鸾提出将帅印赐给容虚成地要求,景元熙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等的就是他造反!
这君君臣臣之间,早就有了的裂痕,就帮他们再撕大一点好了。
一片花瓣,飘零而落。
至于秦王景元胤,先帝的第二个皇子,一向韬光养晦,锋芒内敛,景元熙这个喜怒无常,残暴无道的昏君若是死了,秦王在朝中元老的簇拥中继位,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之事。
凤乘鸾将第四片花瓣,那近眼前细看,之后,眼中精光一现,噗地一吹,那花瓣,便随风去了。
父帅和大哥那边,已经将散落在南苑各处的忠心之部,能收尽收,有了这支军队与她里应外合,高震山的百花城卫戍军以及宫中的重甲郎官不足为惧。
凤乘鸾又扯了一片花瓣,手中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花蕊。
二哥……!
葫芦山回来的人说,他的痴心蛊已经被驱除了,可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终日借酒浇愁,心智尽废!
凤乘鸾喉间一阵哽咽,将最后那一点点指甲大小的花蕊,揉了个粉碎!
最后,她从身子底下掏出龙皓华给的那本《天地万象札记》,又看了一眼泛黄发脆的书页。
手札上,中间的这几页,密密麻麻画满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球,各按着各自的轨迹运行,又十分规律。每一幅图的右上角,都会标注一个日期一日,每一日里,三个球的位置都会有所不同,直到八月二十三这一日,三个球的位置刚好在同一条直线上,而中央的小球正成了一道阴影,将最右边的球整个笼罩其中。
那右上角,是龙皓华的一行楷体小字,“八月二十三,正午,日全食。”
日全食,就是天狗食日啊。
“外公啊,我可全信了你了!”
凤乘鸾懒懒哼唧了一声,便将泛黄的手札“啪”地扣在脸上,睡觉!
……
可这场觉没过多久,就被轻微的开门声搅合了。
诗听又引了新的女医进来,秋雨影则照例立在门口,远远地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