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了,”萧渡水轻声说,“怎么了?”
孟然眼睛瞪得很大,很空洞的眼神,萧渡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记忆点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孟然像一片浓郁的雾,把所有人裹在里面,包括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手。”孟然突然说。
“……什么?”萧渡水没能反应过来。
孟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抽过床头的纸巾一边将萧渡水手里的刀和苹果拿出来,丢到一边,一边用纸巾给他按住了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削到的伤口,萧渡水低头一看,血淌了很多出来,沿着掌纹往下流淌着。
过了很久,孟然突然开口问:“景丞在什么地方?”
萧渡水愣住了,整个人被按下暂停键那样停住,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小心翼翼又不太那么小心翼翼,情绪和感情在孟然面前都要收住,不能外放太多,他们谁也不知道孟然此时保留着怎样的记忆,谁也不敢去触及孟然的记忆。
他沉默,孟然也沉默,很久以后他扭头看向床头那个沾了一点点血的苹果,下了床,把苹果清洗干净,咬了一口,腐烂的味道从他嘴里弥漫开来,他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苹果,明明是好的,为什么吃进嘴里会有腐烂的味道?
孟然把苹果丢进垃圾桶,沉思了很久后没有再问景丞的事情,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穿着病服,很自在地躺回床上,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得配合检查,”萧渡水还没有忘记最基本的常识,强扯出一个笑来,说,“如果检查通过,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孟然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冲着萧渡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后闭上眼,没有睡着,他在大脑里整理着他混乱的记忆。
最后一次闯关的时间是6月2日,现在是一月份,期间的记忆很模糊,自己应该是昏迷了六个月。
是吗?
应该是这样。
否则无法解释,这六个月他到底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没有记忆,醒来的时候在病床上,应该就是昏迷,而且四院是精神病院,自己大概是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又开始想,萧叔叔对他的态度那样谨慎,一定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做出了很让他们伤心的事,不能再那样了,现在自己清醒了,要一直清醒下去。
景丞。
景丞呢?
孟然缓缓睁开眼睛,浅浅地抽了口气,他的记忆终于接上断点,所有的线都汇聚到这一刻,为他编织出一幅最盛大的蜃影。
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了。
是的,他们6月2日进入轮回边境,闯到第八关,本来应该逃脱了,但是那一关太黑,没有任何任务指引,像一盘无解的棋局,错综复杂的线里,他找到最关键的一点,景丞似乎还活着。
鬼之子,关卡,记忆幻境,这些概念他不记得是谁给他灌输的,但他就是知道,并且相信,他要坚信着景丞还活着,特别是在周围人都不对劲的情况下。
孟然察觉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是清醒过一段时间,周围所有人的人都和他说景丞死了,从轮回边境出来的时候,景丞的尸体和他一起出来,景丞在出轮回边境前就死了,骨灰都被埋葬了很久,难道你不知道吗?
但死在轮回边境的尸体是出不来的。
景丞哪来的尸体?
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家都说景丞死了,而自己认为景丞没有死,一定要去轮回边境救他,他们才把自己送到了精神病院来,他们以为自己疯了。
是的,就是这样。
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孟然撑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吸进一口冷空气,缓慢地想,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似乎没有了。
他们察觉到说景丞死了自己就会陷入一种很焦虑的情绪里,干脆改口,说景丞失踪了,对,这次醒来后他们说的都是景丞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到景丞的死亡,他们在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伪装,还是陷害的预兆?
是选择相信记忆,还是相信周围人口中的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么他要去怀疑他的家人吗?
为什么怀疑?有什么在害他?
景丞到底在哪?
孟然想不明白,手指蜷起来,用力到骨节泛白,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无法察觉到不对劲的一个确切的点在哪里,一低头,鼻血流个不停。
那天阳光很好,他到院子里散步,萧渡水和宴尘远很忙,轮流来医院照顾他,院子口似乎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孟然怔住,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景丞,但又不像,景丞不驼背,走路也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朝他缓缓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孟然觉得不适的时候他才挪开视线,孟然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又自嘲地想,景丞怎么可能在这里,他被留在轮回边境,我要去救他才行。
第65章 圆点
孟然很少有能独处的时间。
宴尘远和萧渡水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似的,每天轮番来盯着他,单独掌握的时间只有上厕所,洗澡这两个点,孟然要抓住这两个点来记录一些东西,他的记忆太乱了,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发展,必须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
但带纸笔到洗手间去不太现实,医院也没有这些东西,宴尘远和萧渡水更不会给他买,他不想让他们俩再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尽管他真的很不正常。
可正常与否,这个边界线谁都没有定数,谁都不能说一个人不正常,也不能说一个人正常,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必要去寻求真正的认同感。
但他需要空间,时间,以及能完整记录的东西。
于是揣着手机到了浴室,宴尘远他们给他安排的房间有一间独立的浴室。
打开摄像功能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颤,孟然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角落里,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渍上。
摄像头让他反感,拍摄与被拍摄的感觉都很不好受,孟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耳后的皮肤也紧绷着,仿佛有鬼在后头吹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房间里开始起了蒸腾的水汽,他必须快点录完,否则水汽会模糊掉摄像头,对摄像的恐惧也会吞没掉他的声音。
他不会出境,但是他需要记录下一个场景来证明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不能录音,耳听为实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程度的眼见为时来让他想起记录这些话语时的场景。
水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把他吞没在浴室里。
“我是孟然,”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今天是……一月十五日。”
这是我醒来的第四天。
今天外面下了一场雨,幽州的冬天很少下雨,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冬天永远阴冷,干冷,空气是湿的,但不会下雨,也很少下雪,但今年下雪了,也下了雨,这是否说明我的记忆有误?我不知道,暂时无法判断。
从天气来判断自身的情况是一种略显愚蠢的行为,这里先按下不表,我要说的是我这几天最真实的感受。
我醒来已经有四天了。
第一天醒来时,我问了萧叔叔景丞在哪,他没有回答我,当时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把沉默当做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没有仔细追问下去,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继续问下去,我需要萧叔叔给我一个稳定的回答,尽管那个回答并不完美,并不是我所期盼的。
直到洗完苹果,我的记忆才有所复苏,彻底回笼,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下意识想的那么简单。
景丞的去向,并非是一个沉默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
我相信我的记忆,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的时候,他会陷入一种很迷茫的境地里,此时此刻我还不能陷入那样的情绪,因为景丞需要我去拯救他。
这话说出来有些压力,但是我清楚的记得,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的最后一关了。
6月2日,我们闯到最后一关,进入关卡后,里面没有任何任务描述或者通报,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
人的视觉在习惯光线后是能够勉强看清黑暗里的东西的轮廓的,但在那里时,我什么都看不到。别说轮廓,我连拉着我的人是不是景丞都不知道,因此,我们需要长时间的说话,沟通,时不时地捏一捏对方来证明自己的存活、真实。